那只抓住他手腕的小手，柔软而温暖，与周遭那能冻结魂魄的阴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辞身体一僵，指尖凝聚的月华剑气随之消散。他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眸。
苏九九醒了。
她的眼中还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蒙水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那颗未干的泪珠，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花瓣。她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他要做一件危险的事，便下意识地抓住了他。
“清辞哥哥……”她含糊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软糯得像刚出笼的奶糕。
这一声轻唤，让沈清辞紧绷的心弦莫名一松。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将她从林清婉怀里轻轻拉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从潭边逸散过来的寒气。
“我没事。”他低声安抚，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吵醒你了？”
苏九九摇了摇头，她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她看到了他身前那片漆黑如墨的寒潭，也感受到了那股让她在睡梦中都感到不适的极寒。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又往沈清辞的身后缩了缩。
“这里……好冷。”她小声说。
“沈道友，还是让我们来吧。”
李长老和另一位姓张的长老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刚才沈清辞要亲自试探的举动，着实让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沈清辞不仅是此行的核心战力，更是仙盟未来的希望，他们绝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李长老看了一眼沈清辞护在身后的苏九九，语气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你还要保护苏姑娘，这种试探的差事，理应由我们这些老骨头来。”
张长老也点头附和，他性子更火爆一些，直接拍了拍胸膛：“没错，我先来！我修行的是烈阳心法，专克阴寒邪祟，倒要看看这鬼潭水到底有多邪门！”
说罢，他不等沈清辞再反对，便大步走到了潭边。
众人见状，都屏住了呼吸，连云舟都收起了平日的跳脱，紧张地看着张长老的背影。
张长老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轰然运转。只见他身上那件灰色的长老袍无风自动，一股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周围的寒气都逼退了几分。他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赤红色，连头发都似乎有热气蒸腾。
“喝！”
他低喝一声，双掌向前推出。一道由精纯灵力凝聚而成的、足有半尺厚的赤红色火焰护罩，瞬间将他全身包裹。火焰熊熊燃烧，发出“呼呼”的声响，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火神降世。
这“烈阳罩”是他的看家本领，足以在万年玄冰中来去自如。他自信，就算这寒潭再诡异，也不可能瞬间破开他的防御。
做完准备，张长老不再犹豫，他控制着身体，缓缓将一只脚探向那片死寂的黑色水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被烈焰包裹的脚上。
当火焰护罩的外沿，触碰到黑色潭水的那一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水火不容的剧烈蒸发，没有“滋啦”作响的对抗声。那片漆黑的潭水，就像一块沉默的海绵，悄无声息地“吞掉”了火焰的热量。
紧接着，那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烈焰，从接触点开始，颜色迅速变得暗淡。原本跳跃的火苗，动作变得僵硬、迟滞，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不过眨眼功夫，那片火焰就失去了所有的灵动，凝固成了一块暗红色的、带着火焰形状的晶体。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那块凝固的火焰晶体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瞬间遍布整个烈阳罩。
张长老脸色剧变！
他感觉到的不是灼烧或冰冻，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体验——他体内的灵力，正在通过与烈阳罩的连接，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抽”走，然后凝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都开始变得僵硬，血液的流动都在减缓。
“不好！”
他当机立断，爆喝一声，猛地切断了与烈阳罩的灵力联系，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狼狈地向后倒射而出。
就在他退开的瞬间，那个已经变成暗红色晶体、布满裂纹的烈阳罩，“嘭”的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无数闪着诡异光泽的粉尘，悄无声息地沉入潭底，连一圈涟漪都未能激起。
张长老跌坐在几步之外的骸骨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抬起自己的手，发现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这不是寒气……”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它在……‘同化’灵力，把灵力变成和它一样的东西，一种死物！”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彻底被冰封。
如果说李长老的法宝被毁，还能归咎于法宝品阶不够，那么张长老以自身精纯的烈阳功力都落得如此下场，就彻底证明了这片寒潭的不可逾越。
它根本不跟你讲什么属性克制，它直接从规则层面上，将一切有“灵”之物，都化为死寂。
“让我来。”
一片死寂中，李长老的声音响起。他扶起还有些腿软的张长老，自己走到了潭边。
他的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这次没有使用任何法宝，也没有催动攻击性的心法。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目微闭，调动起自身最本源、最纯粹的护体灵光。
一层温润如玉的白色光晕，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将他整个人笼罩。这层光晕并不耀眼，也不灼热，它平和、内敛，是修士最基础也是最坚实的防御。李长老的意图很明确，他不想着对抗，只求能在这潭水中撑过片刻，验证肉身是否能抵御。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尖包裹着那层温润的白光，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触向水面。
这一次，没有之前火焰凝固的诡异景象。
他的指尖顺利地没入了漆黑的潭水中。
众人心中一紧，难道有戏？
然而，李长老的脸色却在下一刻变得比张长老还要难看。他猛地抽回手，踉跄着退后两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中满是骇然。
他的手指，从指尖到第一指节的位置，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不是被染黑，而是像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黑炭，毫无生命迹象，连皮肤的纹理都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那股死寂的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他的指节向上蔓延！
“李师兄！”张长老惊呼一声，急忙上前，一道烈阳真气拍在他的手臂上，试图阻止那黑色的蔓延。
然而，那灼热的真气一接触到李长老手臂上那层死气，竟也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李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当机立断，并指如剑，另一只手闪电般在自己被侵蚀的手臂上连点数下，封住了数条主要经脉。
“噗！”
他张口喷出一股精血，那蔓延的黑色才终于在他手腕处停了下来，不再向上。但他整只右手，从指尖到手腕，都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变得如同枯木。
“没用的……”李长老惨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绝望，“它直接湮灭生机。我的灵力护罩，在接触到它的瞬间，就被‘杀死’了。它根本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死亡’本身的概念。”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云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李长老那只已经废掉的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林清婉的脸色也苍白如纸。她飞快地在心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符箓、阵法、秘术……但每一种方案，在“湮灭生机”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绝路。
这是一个真正的绝路。
九窍玲珑心就在那幽深的潭底，散发着微弱而诱人的光芒，像一个绝美的幻梦。可通往梦境的道路，却是一片触之即死的虚无。
希望就在眼前，却又被彻底斩断。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了整个队伍。
连头顶那道白衣剑尊留下的护身剑影，似乎都无法驱散众人心中的寒意。
沈清辞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握着苏九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两位长老的失败，比他预想的还要彻底。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苏九九。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没有看两位长老的惨状，也没有看众人绝望的表情。她只是歪着头，一双清澈的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漆黑的寒潭，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鼻子还轻轻地、细微地翕动着，像是在……闻什么味道。
沈清辞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询问。
苏九九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一种带着几分好奇和不确定的语气，小声地开口了。
“清辞哥哥，”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潭水……怎么闻起来，像一锅熬坏了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