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恢复本体心难安，清辞追问魔气源
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沈清辞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他见过他。在悬崖边，在那股毁天灭地的魔威之下，惊鸿一瞥。可这魔主为何会觉得见过自己？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沈清辞握着剑，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而危险的男人，全身的灵力都凝聚在丹田，蓄势待发。
魔主似乎也并未期待他的答案。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困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漠然所取代。他活了太久，漫长到足以将无数记忆沉淀为尘埃，或许这只是一缕被偶然搅起的尘埃罢了。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却在此时，眉头再次蹙起。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如同退潮的海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四肢百骸涌来。那支撑着这具身体的磅礴魔力，正在飞速流逝，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抽走。
“嗯？”魔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堪称完美的手。手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
他明白了。这次现身的时间，到了。
一股浓郁如墨的黑雾，再次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却不再是霸道地扩张，而是温柔地将他包裹。黑雾翻涌，将他那袭华丽的黑袍与墨色的长发尽数吞没。
沈清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那团巨大的黑雾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开始急剧收缩、塌陷，仿佛万流归海，最终凝聚成一个极小的点，没入了地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风，再次吹过。
祭台前，再没有什么永夜魔主。只有一只皮毛凌乱的小狐狸，蜷缩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噩梦，连尾巴尖都在微微发颤。
苏九九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海中浮起，耳边首先传来的是风声，夹杂着碎石被吹动的细微声响。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着尘土的白色靴子。
她的视线顺着靴子，一点点向上。是熟悉的月白色衣袍，挺拔的身姿，以及……左肩上那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狰狞的血迹。
沈清辞。
苏九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李延那阴狠的一剑刺来，停留在沈清辞毫不犹豫地转身，用身体为她挡下所有伤害的那一刻。
她猛地抬起头，撞入了一双复杂的眼眸里。
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惊、有疑、有探究，还有一丝……她分辨不清的，隐藏在最深处的什么东西。
他看见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苏九九脑海中炸响。
他看见了那团黑雾，看见了那个男人，看见了一切。
一股灭顶的恐慌与心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那是魔主马甲退去后，必然会产生的脱力感。
她只能像一只被钉在地上的蝴蝶，无助地迎着他的目光。
广场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那些倒塌的石柱，像是在诉说方才那场短暂而恐怖的屠杀。地上那两摊人形的灰烬，无声地证明着魔主的存在。
沈清辞也在看着她。
看着她煞白的小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看着她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还在他脑中反复回放。那股纯粹到极致的魔气，那个弹指间抹杀生灵的黑袍男人，以及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问话。这一切，都源自于眼前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那到底是什么？是夺舍，是共生，还是某种他闻所未闻的血脉秘术？她与那魔主是什么关系？她自己，又是否知道这一切？
可当他看到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时，所有盘旋在嘴边的问题，都忽然变得沉重，问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走到一旁，将那把依旧泛着清冷光泽的长剑归鞘，然后从容地在祭台的一块断石上坐了下来。他从怀中那个总是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一些浅绿色的药粉，小心地撒在自己肩上的伤口处。
药粉触及血肉，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
沈清辞的眉头只是轻轻皱了一下，便又松开。他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衣下摆，动作熟练地为自己包扎伤口。他的动作不快不慢， methodical and calm，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这股异样的平静，比任何质问都让苏九九感到煎熬。
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看着他沉静包扎伤口的双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对……对不起……”
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会变成那样……”
她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是为连累他受伤而道歉？还是为自己身体里那个恐怖的存在而道歉？
沈清辞包扎的动作顿了顿。
他打好最后一个结，才转过头，重新看向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因为趴在地上而蹭破了皮、沾满灰尘的一双前爪上。那里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混着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苏九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蹲下身。
他要做什么？是要质问她，还是……要丢下她？
然而，沈清辞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她面前。他的掌心很干净，指节分明，带着一层常年炼丹留下的薄茧。
“手。”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苏九九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见她不动，沈清辞便不再等待，主动握住了她的一只前爪。他的掌心很温暖，干燥而有力，与她冰冷颤抖的爪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从储物袋里又取出一个小水囊和一方干净的布帕，倒出清水，仔仔细细地，为她清洗着爪子上沾染的泥污与血迹。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温热的清水冲刷着伤口，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可苏九九却感觉不到。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他为她清洗伤口的手背上，迅速晕开。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块布帕，将她爪子上的水渍一点点擦干，然后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盒，用指尖挑起一点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细小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迎上她泪眼婆娑的目光。
“那股魔气，”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是从何而来？”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苏九“九”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被安抚下去的恐慌，再次席卷而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该怎么说？
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说她身体里住着一个连她都害怕的魔主？说她有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是一个她控制不了的马甲？
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他会信吗？还是会把她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绝望与恐惧，沈清辞心中轻轻一叹。
他知道了答案。
她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能说。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将玉瓶和布帕都收好。
广场上再次陷入了沉默。苏九九低着头，不敢看他，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她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墙，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竖起。
过了许久，久到苏九九以为他会就此转身离去时，却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先别想了。”
苏九九猛地抬头。
只见沈清辞已经站了起来，目光越过她，投向了谷地深处。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你不是要找那块记载着青丘秘辛的石碑吗？”他看着远方，淡淡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玄天宫的人随时可能折返。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苏-九九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质问，会疏远，会恐惧，甚至会离开。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将话题拉回到他们最初的目的上。
他……不追究了吗？他不怕她吗？
她看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肩上那刺目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感激、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这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她和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之间，重新筑起了一道屏障。
就在这时，沈清辞的目光忽然一凝，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朝着祭台侧后方的一片乱石堆走去。
苏九九连忙跟上，只见沈清辞拨开几丛枯黄的杂草，露出了下面半掩在土里的一角。
那，似乎是一块石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