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记忆复苏
山谷里的那块青石，如同一把钥匙，意外地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扉。自那日之后，沈清璃（或者说，这位正在努力拼凑自我的“沈清璃”）明显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那层厚重的隔膜，似乎变薄了。
她依旧不记得具体的人和事，但某些特定的场景、物品，甚至是一缕熟悉的气息，都会让她产生强烈的既视感，有时甚至会触发一些零碎而模糊的画面或情感波动。她知道，这些都是她丢失的“过去”的碎片。
萧景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欣喜若狂，更加精心地安排，带着她重游更多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的地方——他们初遇的街角（如今已重建），曾并肩作战过的城楼，一起赏过月的湖畔……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用一种平静而克制的语气，讲述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不再急于求成，只是温柔地陪伴，像播撒种子一样，将记忆的线索轻轻放在她面前。
沈清璃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有些地方能让她心潮起伏，有些则依旧平淡。她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在萧景珩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挖掘着被掩埋的“自我”。
同时，另一种奇异的变化，在她身上悄然发生。
起初只是偶尔的恍惚。在人群中，她会忽然看到某个人的头顶或身后，隐约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流动的光影或线条，色彩各异，有的明亮，有的灰暗，有的纠缠复杂，有的简单明了。她以为是自己精神不济产生的幻觉。
但次数多了，她开始意识到，这似乎并非幻觉。当她集中注意力，努力去“看”时，那些光影会变得稍微清晰一些，她能“读”到一些非常基础、非常笼统的信息——关于这个人近期的情绪状态、潜在的渴望、甚至是一些即将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的模糊预示。
比如，她能“看”到一个宫女身上缠绕着粉色的、雀跃的光线，知道她或许即将得到心仪之人的回应；也能“看”到一个朝臣身后拖着沉重的灰色阴影，预示着他正在为某项棘手的政务忧心忡忡。
这种能力不受她控制，时强时弱，且对精神消耗极大，尝试“阅读”稍久便会头痛欲裂。她感到困惑，甚至有些恐惧，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天眼”意味着什么。她试探着向萧景珩提起，只说最近眼花，时常看到奇怪的光影。
萧景珩听后，沉默良久，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愕，有深思，最终化为一种了然的沉痛与怜惜。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或许是……你涅盘重生后，获得了一些新的‘灵觉’。不必害怕，慢慢适应就好。若觉得不适，便不要勉强去看。”
他没有解释更多，但沈清璃能感觉到，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这能力，或许与她失去的记忆、与那场改变一切的“涅盘”有关。
她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和控制这种能力，称之为“观运”。她发现，这种能力似乎与情感和羁绊的强度有关。对陌生人，她只能看到最模糊的轮廓；而对那些与她有过深刻交集的人，她“看”到的会更清晰、更复杂，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与他们相关的、更久远的“故事线”片段。
这一日，萧景珩在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商议北方边境的军务，沈清璃坐在一旁的暖阁里看书（萧景珩几乎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关于北戎异动、边关紧张的讨论，她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抬头，透过珠帘的缝隙，看向外间那个端坐主位、神色冷峻、有条不紊地分析局势、下达指令的帝王。
她集中精神，尝试“观看”萧景珩。
刹那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景象，冲击着她的感官！
萧景珩的身上，或者说，环绕着他的命运轨迹，呈现出一种极其恢宏又无比孤独的图景。
她“看”到一条粗壮、璀璨、如同黄金铸就的“故事线”，笔直地向上延伸，通往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沿途是万里河山、百官朝拜、国力强盛、四海升平的景象——那是一条清晰无比的、辉煌的帝王之路。
然而，这条黄金之路的两侧，却是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空白与灰暗。
没有与之并肩的身影，没有温暖家庭的牵绊，没有知心伴侣的分享。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决策，孤独地承担，孤独地享受那无上的尊荣，也孤独地咀嚼那无人可诉的寂寥。那辉煌图景的深处，隐隐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清与……遗憾。
这条故事线，似乎在他生命中的某个重要节点之后，便只剩下了这唯一的、注定的方向，其他的可能性、其他的分支，全部断绝、消失。
沈清璃的心脏猛地一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窒息感攫住了她。这就是萧景珩的未来吗？如此煊赫，又如此……孤寂。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这条黄金故事线的“上游”，试图回溯，看看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孤独”。
模糊的光影闪现……她看到了一些激烈的战斗，看到了他与一个女子（那个面容模糊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自己”）携手对抗黑暗，看到了刻骨铭心的誓言，也看到了……最终，那个女子在一片极致的光芒中消散，化作了漫天光点，融入了天地……
画面到此，骤然变得模糊、破碎，剧烈的头痛袭来，迫使沈清璃中断了“观看”。她脸色苍白，扶住额头，冷汗涔涔。
那就是她消失的“原因”吗？那个女子……就是曾经的“沈清璃”？她的消散，截断了萧景珩人生故事线中所有关于“陪伴”与“爱”的可能，只留下了那条注定孤独的帝王之路？
心口传来闷闷的痛。不是为了自己（她尚无完整记忆），而是为了那个站在权力之巅，却仿佛被遗弃在情感荒原上的男人。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名字——顾晏舟。
那个萧景珩偶尔会提及，语气复杂，带着惋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名字。他说，那是一位为了救“她”而牺牲的挚友，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鬼使神差地，沈清璃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萧景珩描述中顾晏舟的模样、气质，试图“观看”他的故事线。
这一次，没有任何恢宏的景象，也没有复杂的色彩。
她“看”到的，是一条清澈、平缓、带着书卷气息与淡淡暖意的“故事线”。这条线在某个时间点之前，平稳地延伸着，有着治学、为官、或许还会有一段平顺婚姻的轨迹，虽不显赫，却安宁充实。
然而，在某一个清晰的时间节点（大约是三个月前），这条原本平稳的故事线，戛然而止。
不是转入其他方向，不是变得灰暗，而是真真切切的、彻底的……终结。
就像一条奔流的溪水，突然断流、干涸，消失在沙漠之中，再无后续。
在那终结之点，沈清璃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强烈、却又异常平和的情感残留——不是怨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释然、无悔，甚至带着淡淡祝福的……守护之意。
顾晏舟……死了。
在三个月前，为了保护“她”，彻底消失了。他的故事，早已画上了句号。
沈清璃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一种混合着悲伤、愧疚、空洞的复杂情绪淹没了她。即使不记得具体细节，即使那个顾晏舟对她而言完全陌生，但那种“有人为她而死，故事因她而终”的沉重事实，依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暖阁里，书卷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外间的议政似乎结束了，重臣们行礼告退。萧景珩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处理国事时的冷肃，但看到她的瞬间，立刻化为了担忧。
“清璃？脸色怎么这么差？又不舒服了？”他快步上前，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沈清璃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的担忧，看到了那条辉煌而孤独的黄金之路，也看到了他心底那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
她又仿佛看到了另一条早已终结的、带着温暖与守护气息的故事线。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景珩……”她声音哽咽，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悲伤与茫然，“顾晏舟……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萧景珩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他看着沈清璃那双蓄满泪水、仿佛洞悉了一切却又无比困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看”到了？
看到了晏舟的终结？
也看到了……他能注定孤独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