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房间时,沈莜怡在门口徘徊,犹豫着不敢入内。
因为,她没有底。
如果,她在朦胧中,含含糊糊听到的那些话和里面的人的对上或者对不上,对她而言都是无比痛苦。
若是对不上,可能那就是另一个可怕的地狱!
若是对方手上可能有什么,想想就害怕。
她在医院已经果断打了阻断针,但这不代表受到的侮辱结束了,消失了。
好在顾千澈在该细腻的时候,极其细腻。他扳开女孩的肩膀,宽慰着,让她在外面等,
贴心地留了条门缝,让她靠着酒店的名画墙纸,只需要静静听审就好。
沈莜怡乖巧地点点头,如今能帮自己讨公道的,只有他了。
“哥……”
临进门,男人轻手拍拍她,摇摇头。盈眶的眼泪裹着她的目光,送男人进了房间。
————
谢允仪临出发去尼斯的时候,以防万一,把阿玄借给了他调配,顾千澈本觉得多余。
现在他却只能苦笑不迭,“看来,阿允总是比我多看好几步呢。”
“这样也好,让裴川可以腾出手做事情。”
如今的1501号房间里,除了阿玄,还有三个熟悉的沈家保镖,也都参与过大桥救援。
这些人受过沈家大恩,为了及早探听沈新月下落,轮流给疑犯上了点小手段。
除了看不惯他犯的事太龌蹉,还有个原因是证据不足,只能多逼出点口供。
……
当顾千澈进入房间时,准备好好审问时,意外出现了。
他和地上跪坐的人四目相对,看到对方的身份,有些不敢置信。
一时间,房间里静极了。
地上瘦削的男人跪坐,穿着半拉子职业衬衫装,面庞白皙,有些斯斯文文。
好么,这人顾千澈很熟悉。
他找了把椅子停坐下来,回顾江城之行的有限回忆,去搜索这张有些俊秀斯文的脸,曾经在哪里出现过。
没想到,对方却先开了口。
看来这位疑凶,倒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顾千澈,只不过称呼却不对,
“呵呵呵,安先生,很荣幸还能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别来无恙?”
听到这飞扬浮躁的独特嗓音,和小人得志的嘴脸,顾千澈这才想起来是在哪见过,
他冷冷回应道,
“你……是佳思得拍卖会那天,引我们入局的人?还是乔言心身边的——秘书。”
“是不是叫陈新?”
和裴川一起去冷库时,天色已黑,裴川制住他时,顾千澈心里都是沈新月和沈莜怡的安危,自然没去看他的脸。
难怪,直到现在,他才认出来。
对方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热情,“安先生,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号小人物了呢?”
想起来对方身份后,顾千澈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害怕的结果还是来了。
“果然——还真有可能是她主谋……”
极度的失望感在心底滋生。
一时间,心绪翻涌,在胸膛更迭起伏,但他还是按耐住了。
他安慰自己,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陈新看顾千澈不接话,笑道,“托您这位大人物的福,因为你一句话,我就被发配去了东南亚。”
顾千澈的眸子里好像被冻住了,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你别假惺惺了,不是好好在江城待着呢,又何必愁眉苦脸地摆出一副委屈样。”
“况且,对于你那天的做法我从头至尾没有置喙过,她想处置你是她的自由。”
顾千澈的话酸溜溜得很。
那感觉很多年前也出现过,他也记不清了,好像女人也曾经在某间医院门口对着什么人疾言厉色,安抚着他的情绪,
可转头就把那人塞到了眼皮子底下更近的地方。
她管这种做法,叫哄。
被欺骗的感觉很熟悉地油然而生,痒到顾千澈的手掌心都一阵钻心挠肝,想要抠出来却谈何容易?
“果然,什么都没变。”
他把指甲攥紧进手心深处。额角隐隐有青筋抖动,简直是讽刺到极点了!
——
陈新步步紧逼,语气幽深,
“可就算您不说,你的眼神不就是逼迫总裁把我打发走?只因为我打翻了你的面具,让你不舒服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千澈辩解着,有些理亏。
这件事,确实于理有愧。他们在拍卖公司包厢的争吵,不该牵连到他。
“安先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虚伪,和那时一样啊。”陈新嘲讽着。
不过,男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扳回了一局,“那陈助理,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新抬起头,笑道,“呵呵,安先生,如果我说这一切是意外,你会信吗?”
他经历几轮修理后,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极为镇定。
“那就得看看你的话,编得够不够圆。”
……
沈莜怡到底还是有些韧劲的,扒拉着门,迈出了两个步子,她想毕竟只有坦然面对,才能战胜心中梦魇。
她对着跪坐地上的陈新,冷冷道,
“是你做的?”
“不然呢?”
“……你撒谎,你不是那个人。”
“要凭据?这还不明摆着?需要我说说您身上的特征?”他狞笑着。
“畜牲!你放肆!”
阿玄向来是个很有侠气的人,腌臜话听不下去,就要一拳招呼上去,却被沈莜怡摇着头示意,拦住了。
阿玄这才肯罢手,啐了一口。
“说说你的动机?”
“我的动机?您沈小姐窈窕淑女芳华虚度,我帮您春风一度,您不觉得我们两个在那方面很合拍吗?”他笑着。
这小助理明明顶着一张俊后生的脸,却是形容猥琐,吐出的话愈发令人作呕,
沈莜怡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羞愤交加,
旁边一位保镖不介意给他一点颜色。几声“噼啪”后,陈新也没有收敛。
沈莜怡听他认罪坚决,又简单地问,
“那动机呢?”
陈新很有骨气,吐了一口血,呲牙咧嘴道,
“动机?真是好笑,你沈小姐不如问问您自己做过什么,这样更清楚些?”
沈莜怡被突如其来的反驳问住了,有些心虚。
顾千澈护着她,回怼道,
“可那也是私人恩怨,可以问清来由后再行调解,犯得着下手如此歹毒?”
突然,顾千澈好像从他意有所指的话里反应过来,反过来问道,
“那么你……这么做,她知道吗?”
陈新装傻,抬头看他,“她是谁?”
“你少在那装傻充愣!”
“我可不知道你所指的是哪一个?这事是我自己要做的。”陈新的话无懈可击。
“我再问你一遍?”顾千澈没有耐心。
“安先生,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穷追不舍。我都已经全部招认了,能说的我都说了,并且我也愿意承担罪责为自己的罪行买单。”
“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好吗?你为什么偏偏要紧追不放呢。”
顾千澈来来回回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奈何陈新心理素质极好,全不似作伪,
顾千澈冷哼一声,试图激将道,
“就凭你一个虾兵蟹将?”
陈新的眼神里罕见的透着诡异,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
“安先生,我还是那句话——你和上次拍卖会一样,虚伪矫情,令人作呕。”
阿玄忿然作色,准备给他点真格的,当是时也,他一掌激出,直向陈新面门袭去,
“乒——”
却被一支迅捷如电的右手给拦住了,
……
阿玄吃了一惊,这一掌的分量他自然晓得,谁接谁受伤,然而呢,竟然被这迅疾的动作给制止了,
心下骇然,“这位顾先生难道一直……”
不过,他的任务是守护,所以他很知趣的退下了。
顾千澈倒不是想救他,而是他听谢允仪说过,阿玄历来出拳刚猛,非死即伤。
怕是这小助理受不住,一个失手昏了过去,就没法对质了。
“陈助理,你说我虚伪,在下不否认,可这不也是你们总裁的一贯做派吗?和她的所作所为比,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顾千澈反唇相讥,看来已经认定这件绑架案和伤害案与乔家脱不了干系,
如今缺的,是证据,最直接的证据,所以,必须撬开他的嘴。
“安先生,总裁哪里欺瞒你了?你说话要有凭据。”
“你不就是活证据吗?她不是说了,把你赶出了江城,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还有你,没来由地做出了这样禽兽的行径?”
“这桩桩件件摆在这里,有什么好狡辩的?”
顾千澈把拳头砸在茶几上,把茶盅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这举动激动得让人瞠目,也分不清是给沈莜怡讨公道,还是愤恨自己再次被蒙蔽而揪心?
“安先生,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总裁如何处理我,是她的自由。”
“您更没有资格干涉乔氏的正常工作。”
“你!!”
顾千澈气到。
“安先生,有话请您直说!可别憋着。”
——
在别人看来,顾千澈反应有些略大,甚至不合情理。
要是谢允仪在,定能秒懂顾总被噎住的前因后果,并能妥善作出应对。
但可惜的是,在场的人一无所知。况且,即便面对谢允仪他也不会承认的。
——那是男人在情噬解毒后,在谢家休养期间,在江城地网络八卦杂志上看到的一些关于乔言心近三年的绯闻。
堪称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
是趁乔言心重度昏迷,乔氏群龙无首时八卦媒体发的一些存照。
其中的绯闻对象之一,就有陈新。
甚至有些深夜进出紫金山庄的照片,过程描绘得那叫个绘声绘色。
后来,大桥对峙后,顾千澈一度以为那是恶作剧媒体的无稽之谈。
如今,陈新竟然再次出现,那么那些绯闻自然就不攻自破……不对,是空穴来风啊。
可顾白莲,哪有资格和立场去指责乔总呢?自己抛下女人十七年不管不顾地销声匿迹,她的做法他无权置喙,
所以,不想咽也得咽下这口气。
——
“安先生?你说你都是过去式了,为什么要占着那个位置不松手。”
“乔总天姿国色,又富甲一方,多少人盯着她的另一半的位置呢?你清高,可以不在乎乔总,不愿为她出头讨公道。可不代表别人不愿意!”
“想倾心吐意,为她赴汤蹈火博美人一笑的人,如过江之鲫,你做不到可以让开。”
陈新继续嘲讽,而在场的四五人无人能插嘴。
“你!”顾千澈被噎得失语。
“省省吧顾总!又当又立的戏码玩够了吗?”
“你呢,一边享受着总裁对你的追捧,呵护,供养,一边在边上装什么深情受害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不觉得你卑鄙得令人滑稽吗?”
陈新自从拍卖场包厢事件后,对顾千澈恨之入骨,
因为他的欲拒还迎,他的装腔作势,让他陈助理从乔总身边的红人,一夜之间成了全公司的笑话,被发配远方再无前程,
这让他如何能忍耐这样大的落差。
如今, 这虚伪造作的男人被反将一军,他说不出的畅快。
他可是花了很久才猜明白男人的心思,早就想给他上眼药了,
“你们的事,我都看过,”
“你不过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能佐证总裁下手的证据,好兴冲冲的去质问总裁,让你有借口让她离你远远的。”
“但是,更多的是,要她觉得更觉得对不起你,你好更加高高在上地折辱她,好为曾经自己的那点尊严收尸。”
“你这样煞费苦心地逼供,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
几个保镖看到陈新这桀骜不驯的态度,很是反感,又想冲上去帮他“恢复”一下记忆,
但顾千澈阻止了他们。
他们心知肚明,这种行为,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陈新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只是他还反将一军,把顾千澈最在意的隐秘心事给揭穿了。
精准到就是常年寄生在他心坎上,让他没等发作就哑火内耗。
强干如他,唯独七寸尤其明显。
他一直嘴里说了很多,甚至和沈新月都交了底,口口声声那都是过去,没有资格追究,
但如今绯闻对象放在这,他又有种被活生生欺骗的感觉。
……
而且,此时大桥上,有个人临死前说的话,又再度浮现在他脑海。
“她怀了……”
一声一句,都是加了威力的魔咒。
“如果不是这样,这小助理又为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无须浇水施肥。一样可以大树参天,蒙蔽视听。
他记得他那时还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知道他说的话未必是真……”现在想来,真是蠢笨,
还是自己太单纯,太幼稚。
指不定那个女人,心里怎么再偷着乐?
一股子被欺骗的感觉,再度重重叠叠地袭来,而那摧枯拉朽的十六字,又开始在脑海里翻云覆雨,循环播放……
顾千澈被咒骂得胸膛起伏,又是一阵干呕不断。
他真是被自己不争气的身体给气到了,
苦笑着,
“原来,过了那么多年,有些事,有些记忆,从未离开。”
“而且,再过多少年,也许也不会洗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