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的效率总是高得让人怀疑。午饭时间刚过，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咖啡馆后巷。来接叶晓洁的不是武馆里那些肌肉贲张的年轻学徒，而是一位穿着朴素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的大叔。他话不多，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只是对叶晓洁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晓洁拎上早就准备好的、装着笔记本和简单换洗衣物的包，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坚定。
“放心去当你的‘学霸’，”我靠在咖啡馆的门框上，手里晃着一杯刚冲的、寡淡了不少的美式咖啡，“争取早日成为叶·精通古剑·晓洁，到时候给我也科普科普，免得我以后跟人吹牛只会说‘这剑挺亮’。”
叶晓洁被我逗得抿嘴一笑，紧张气氛冲淡了些许。“等着瞧吧，徐助理。”她故意板起脸，模仿着傲慢收藏家的语气，“到时候跟紧点，别记错了数据，砸了我的招牌。”
看着她坐进车子离开，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身回到二楼，猴子正对着一堆新的数据抓耳挠腮。
“铭哥，身份搞定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点着，“三个身份：叶晓洁，英文名Grace Ye，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艺术史硕士（当然是虚拟的），独立收藏撰稿人，对东亚冷兵器有浓厚兴趣。你，徐明，她的临时研究助理，负责记录和杂务。我，远程技术支援，兼你们的‘资料库’，证件照片和简单履历都做好了，经得起一般查验。”
屏幕上弹出三个人的证件照，做得相当逼真，连背景光影都考虑了。叶晓洁那张尤其出色，知性中带着几分疏离感，很符合海外归国学者的调调。我的则是一副人畜无害、还有点没睡醒的样子，非常“助理”。
“干得漂亮。”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展会那边的电子入场证能同步进去吗？”
“小菜一碟。他们的预约系统有个漏洞，我已经悄无声息地加了三个‘提前预登记’的名额，权限是普通媒体\/学者通道，足够在公共区域活动了。”猴子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技术宅特有的得意，“不过，核心展区和贵宾休息室就别想了，那边是双重认证加人工核对。”
“足够了。我们本来也不是去砸场子的。”我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猴子之前查到的关于藏锋斋的信息，“这个藏锋斋，除了和宋瑞国有资金往来，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它这次参展带了什么宝贝？”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猴子切换页面，调出一份电子版参展名录和部分展品预览，“藏锋斋这次主打的展品不多，但都很精。重点是三件：一柄清代皇室佩刀（仿品，但工艺极精），一套明代骑兵马镫，还有……”他顿了顿，放大了一张略显模糊的图片，“一柄战国风格的青铜短剑，剑格处有独特的云雷纹，铭牌上标注的是私人收藏，仅供学术交流。”
战国青铜短剑？云雷纹？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这听起来不像宋瑞国那种偏好的口味，反而更显古朴、甚至带着点肃杀之气。是藏锋斋自己的收藏取向，还是……特意为某位客户准备的？
“能查到这柄青铜短剑更具体的信息吗？来源、之前的拍卖记录之类的？”
“很难。”猴子摇头，“这种级别的古董，来源往往讳莫如深，尤其是这种标注私人收藏的，摆明了不想让人深究。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藏锋斋的展位位置，在展厅的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不是黄金地段，但视野很好，能观察到主通道的大部分情况，而且离紧急出口不远。”
“像个观察点，或者说，是个适合进行私下会面的地方。”我若有所思。宋瑞国如果想和藏锋斋进行不公开的交易，那个位置确实很理想。
一下午的时间在等待和琐碎准备中流逝。我强迫自己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咖啡馆账目，和吴丽娜讨论了下一季的豆单，甚至还下楼帮张莉莉搬了箱牛奶，努力维持着正常老板的表象。但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古玩兵器展，以及隐藏在其中的重重迷雾。
傍晚时分，叶晓洁回来了。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像是被点燃的星辰。
“怎么样？叶大学者。”我给她倒了杯温水，打趣道，“有没有被老先生渊博的知识淹没？”
晓洁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受益匪浅，但也压力山大。那位老先生果然厉害，一下午恶补了从商周青铜剑到明清刀剑的基本形制、纹饰寓意、锻造工艺特点，还有各种专业术语。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复合锻造、夹钢、淬火、包浆……”
她拿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要点和草图，字迹清秀工整。“老先生还特意强调了观剑的几个要点：首看神韵，次看品相，细察锋刃，再辨铭文款识。他说，真正的好剑，是有‘气’的，藏锋于内，光华自现。”她顿了顿，看向我，“我觉得，他这话，似乎不只是在说剑。”
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剑如此，人亦如此。宋瑞国、宋沉锋，无不是“藏锋”的高手。这次展会，就是要去试着感受一下他们的“气”。
“身份和背景都准备好了。”我把猴子搞定的资料递给她，“Grace Ye，从伦敦回来的华裔收藏家，主攻东方艺术史，最近对古兵器着迷。我是你的助理小徐。记住，我们是去感受和学习的，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不要主动接近宋家的人。你的英语没问题吧？”
“放心，”叶晓洁自信地笑了笑，切换成流利的英式英语，语调优雅从容，“在法誉律所的时候，跟海外客户打交道是常事，伦敦也去过几次，口音和习惯用语应该不会露馅。”她很快又切换回中文，眼神变得锐利，“不过，如果真有‘偶然’的机会，能听到些什么……”
“那就靠你的敏锐了。”我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了底。叶晓洁的冷静和分析能力，是我们这次“观展”最重要的武器。
第二天就是展会开幕日。我们决定下午再过去，避开上午的开幕高峰和可能的媒体聚焦。上午，我依旧在咖啡馆磨蹭，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给自己做了一杯手冲，仔细品味着那耶加雪菲豆子特有的柑橘酸和花香，仿佛真是个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慵懒店主。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杯咖啡喝下去，是在给自己紧绷的神经寻找一个支点。下午要面对的，可能比车库里的黑暗和隧道里的枪火更考验人的定力。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衣香鬓影、彬彬有礼的交谈之下，如同隐藏在华丽剑鞘中的毒刃。
出发前，我和叶晓洁最后核对了一遍细节。她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淡雅，拎着一个低调但质感上乘的手提包，俨然一位品味不俗的年轻学者。我则依旧是休闲裤、衬衫加薄外套的“助理”标准打扮，肩上挎着一个装着笔记本、相机和杂物的帆布包。
“准备好了吗，Grace Ye 女士？”我替她拉开车门，故意用恭敬的语气问道。
叶晓洁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学术傲气的笑容：“我们出发吧，徐助理。希望这次展会，能有些真正的‘发现’。”
车子汇入午后的车流，向着不夜城会展中心驶去。窗外阳光明媚，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一场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文化和艺术之名进行的暗中较量，即将拉开帷幕。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柄标注着“私人收藏”的战国青铜短剑，以及宋瑞国那张在慈善晚宴上笑容和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