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和铁锈的味道，猛烈地灌入我的鼻腔。东湾废弃货柜码头，像一片钢铁巨兽的坟场，在惨白的月光和摇曳的警灯照射下，投下幢幢鬼影。远处，三叔那辆黑色的奔驰被七八辆警车死死围在码头边缘，刺眼的光束聚焦其上，仿佛舞台中央等待审判的囚徒。
杨玉格站在我侧前方，英气的侧脸紧绷着，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大声下达指令，收紧包围圈。o记的伙计和警服的伙计如临大敌，枪口齐齐指向目标，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静电般的紧张感。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然而，三叔刚才的眼神和说出的那两个词字，还有我胸腔里那颗适应了阴谋和意外的心脏，却不合时宜地越跳越快。太顺利了。从猴子锁定这个私人泊位，到杨玉格调动人马合围，顺利得让人心生寒意。三叔一个能跟丞相网络勾连、玩弄跨境洗钱于股掌之间的人，他的最终退路，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堵死在这荒芜的码头？
我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运转着，试图从这片喧嚣中捕捉那不和谐的杂音。风声？海浪声？警用频道电流的嘶嘶声？不对……还有一种更低沉、被刻意压抑的……轰鸣？
“杨警官！”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被海风扯得有些变调，“不对劲！有……”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大的、撕裂夜空的引擎咆哮声从包围圈外侧猛地炸响！
一辆仿佛从地狱里冲出的重型集装箱卡车，完全无视了码头上散落的障碍物和警示灯，像一头失控的钢铁疯牛，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警车组成的脆弱屏障猛冲过来！
它的车头大灯如同两只狞亮的巨眼，刺得人瞬间失明。庞大的车身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所过之处，碎屑飞溅，一辆躲闪不及的警车被它的侧面猛地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打着旋儿被撞开老远！
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混乱！彻底的混乱！
警笛声、惊呼声、咒骂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警察们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冲击彻底打乱，下意识地躲避、寻找掩体，原本严密的火力网出现了致命的空白。
“稳住！找掩护！拦截它！”杨玉格的尖叫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凌厉，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噪音淹没。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时间感变得粘稠而缓慢。我死死盯着那辆制造了混乱后并未远遁、反而一个甩尾横亘在路中央的卡车，它像一堵移动的铁墙，完美地阻隔了大部分警察的视线和射界。
但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所有注意力都被卡车吸引的刹那，另一阵更加低沉、更具压迫感的引擎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一辆通体漆黑、造型硬朗、仿佛装甲车般的特制车辆，利用卡车制造出的混乱和视线盲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疾驰而至，一个精准的急刹，稳稳地停在了三叔那辆奔驰旁边！
它的车门猛地向上推开！
下一刻，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从车上利落地跳下七八个身影！他们清一色穿着深色作战服，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冰冷的眼神。而他们手中持有的，根本不是普通匪徒的手枪或砍刀——那是军用制式的蝎式SA391冲锋枪！甚至有人肩上还扛着短粗的防暴盾！
专业的！极其专业的武装小队！
他们下车后毫不迟疑，立刻以车辆为掩体，组成战斗队形。两人迅速靠近奔驰车，似乎是准备接应里面的人，其余人则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
“哒哒哒哒哒——！！！”
灼热的火舌瞬间喷吐而出！密集的弹雨如同泼水般倾泻向四周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的警察！
这不是对峙！这是赤裸裸的、碾压式的火力压制！
o记的伙计们配备的适格绍尔（SIG-Sauer）p250 半自动手枪，警服的伙计们配备的点三八左轮手枪和少数几把霰弹枪，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自动火力面前，简直如同玩具！瞬间就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能依托警车和货柜仓促还击，子弹打在对方的防暴盾和装甲车身上，溅起零星的火花，却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请求支援！重复！东湾码头！对方有重型火力！我们需要飞虎队，需要飞虎队！”杨玉格的声音透过枪声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愤怒，她躲在一辆警车后，试图寻找射击角度。
而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个最后从装甲车上下来的人身上。
他没有穿作战服，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在周围一群悍匪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峻。
金丝眼镜片在枪火闪烁中反射出冰冷的光。
是那个陈律师！今宵会所兰亭包厢里，那个坐在三叔身旁，沉默寡言，眼神却像毒蛇一样让人不适的神秘律师！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武装指挥官般的姿态！
一切电光火石间串联起来！
卡车冲阵制造混乱，装甲车趁机切入接应，专业武装小队火力压制……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的垂死挣扎，这是一次精心策划、执行力极高的武装营救！
三叔的“山穷水尽”，根本就是个诱饵！一个吸引我们所有注意力，并将警方力量引入这个预设战场的诱饵！他们真正的后手，一直是这支隐藏极深的、拥有强悍火力的私人武装！而策划这一切的核心，很可能就是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陈律师！
好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这简直是疯狂的火力奇袭！
“他妈的！”我忍不住低咒一声，身体紧紧贴身后一个冰冷的货柜，流弹啾啾地从头顶飞过。秦叔教的战场生存本能此刻发挥了作用，寻找掩体，降低重心，观察环境。
我看到陈律师冷静地打了个手势，两名武装人员已经强行拉开了奔驰车的后门，将眼中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狂喜的三叔拖了出来，猫着腰快速向装甲车转移。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他们带走的不仅仅是三叔，更是通往丞相网络核心的钥匙，是父母死亡真相的可能答案！
我的大脑疯狂计算着。警方被压制，支援还在路上，单凭我和杨玉格根本无力阻止……
等等！猴子！猴子之前不是黑进了码头一部分废弃的监控系统？
我猛地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顾不上暴露的风险，飞快地给猴子发了条简讯：“引爆！东湾c区7号灯杆附近的照明！现在！”
那是之前侦查时，猴子提到过的一个可以短接线路制造短路的小后门，本是为了必要时制造混乱方便调查，没想到此刻要用作阻挠！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
“啪！砰！砰！”
不远处，一盏高耸的码头照明灯及其附近的几盏辅助灯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随即骤然熄灭！一小片区域瞬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显然干扰了武装分子的视线和射击节奏，火力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好机会！”杨玉格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个战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立刻厉声下令，“火力掩护！别让他们上车！”
警察们的反击顿时猛烈了几分。
陈律师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就判断出了形势，毫不恋战，果断一挥手：“撤！”
两名武装人员猛地向警方方向投掷出两枚圆滚滚的东西！
“手雷！”有人惊恐大喊！
所有人下意识地扑倒躲避！
但预想中的巨大爆炸并未发生，那东西落地后猛地爆开，释放出大量浓密刺鼻的灰色烟雾！
是烟雾弹！
瞬间，方圆数十米被浓烟笼罩，能见度骤降至几乎为零！呛人的味道让人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咳咳……不要慌！守住位置！别让他们趁乱……”杨玉格的声音在烟雾中传来，但明显被干扰了指挥。
我捂着口鼻，努力睁大眼睛，泪水模糊中，只能听到装甲车引擎重新咆哮的声音，以及一阵急促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烟雾渐渐散去。
眼前只剩下满地狼藉：撞毁的警车、闪烁的警灯、弹壳、以及那辆横亘在路上的重型卡车。而那辆黑色的装甲车和三叔的奔驰，连同那个危险的陈律师及其武装小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海风呜咽，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火力冲突只是一场幻觉。
警方正在紧张地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呼叫追踪。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失败的苦涩味道。
杨玉格走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不甘，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靠着冰冷的货柜，缓缓滑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抬起头，看着港市阴沉的、看不到星星的夜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自嘲的弧度。
“没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阴谋再次碾压后的清醒和……兴奋？
“只是确认了一件事。”
“游戏……终于不再是简单的捉迷藏了。”
“他们亮出了装甲车和冲锋枪。”
“那我们，”我目光投向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辆消失的装甲车，“也得开始琢磨，下次见面，是该准备点RpG（火箭推进榴弹），还是反坦克导弹了。”
“对吧，陈律师？”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