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嘎呀路！”
大川内传七手里的望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镜片上仿佛都映出了他眼中的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面在四行仓库楼顶，迎着朝阳飘扬的旗帜。
那抹红色，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他的瞳孔。
耻辱！
一个晚上，他最精锐的狙击手变成了一个跪地哀嚎的疯子。
他一个中队的精锐，在冲锋时被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成片屠杀在那个破口。
现在，这群他眼中的“支那残兵”，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升起了一面国旗！
那面旗，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联系炮兵！联系航空兵！”
大川内传七的嘶吼声尖利得变了调，喉咙里像是卡着碎玻璃。
“我要那面旗，从天上掉下来！”
“我要那个仓库，变成一堆粉末！”
“我要里面的每一只老鼠，都烧成焦炭！”
他身边的参谋军官们全都把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喘一口。
“哈依！”
命令被用最快的速度传达下去。
整个日军阵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钢铁巨兽，开始疯狂地运转。
……
四行仓库，楼顶。
欢呼声已经平息，但所有人的胸膛里，都有一团火在烧。
谢晋元看着那面旗，整个人的脊梁骨绷得笔直。
“弟兄们，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个人的命，都和这面旗绑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字都砸进了士兵们的心里。
“旗在，阵地在。”
“旗倒，我们，就全部躺下，用尸体把它垫起来，也要让它继续飘着！”
“旗在人在！”
“旗在人在！”
几十名士兵用嘶哑的喉咙，发出震天的怒吼。
李默没有吼。
他的目光扫过南岸，那里人头攒动，无数同胞在为他们欢呼流泪。
他又看向北面和东面，日军的阵地杀气弥漫。
最疯狂的报复，要来了。
“不对劲。”
李默忽然开口，打破了这股悲壮的气氛。
“怎么了，默爷？”钱虎凑过来。
“太安静了。”
李默的眼睛眯了起来。
“鬼子被咱们这么打脸，不可能没反应。这会儿越安静，等下的动静就越大。”
他的话音刚落。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呼啸，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生生撕裂，从天际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快得吓人！
“炮袭！重炮！”
谢晋元脸色剧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隐蔽——！”
所有士兵几乎是本能地扑倒在地，死死抱住头。
李默没有扑倒。
他站着。
【子弹时间】，开启。
嗡——！
整个世界瞬间化为慢动作的默片。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颗拖着淡灰色尾迹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而精准的抛物线。
它的目标，不是墙体，不是窗口。
是楼顶中心，那根由竹竿捆成的，简陋的旗杆！
鬼子要打掉他们的旗！
这一瞬间，李默的大脑疯狂运转。
躲，来不及。
用枪打？那是炮弹，不是手雷！
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两个正准备扑倒的士兵一声爆吼：
“拉绳子！放下来！”
那两个士兵一愣，满脸茫然。
“快！”
李默的吼声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两人一个激灵，顾不上多想，连滚带爬地冲到旗杆下，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飞快地往下拉。
国旗，开始下降。
也就在这一刻，那颗75毫米口径的榴弹，到了！
它的弹道经过了精密计算，就是要精准地命中旗杆中段，将旗杆连同国旗，一起炸得粉碎！
但是，因为李默的命令，国旗，下降了一米多。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楼顶炸开！
炮弹几乎是擦着国旗的顶端飞了过去，狠狠撞在旗杆后方几米外的水泥女儿墙上！
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无数碎石铁片，呈一个扇面横扫开来！
“噗！噗！”
那两个刚刚把国旗降下来的士兵，后背瞬间被弹片撕开，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嘴里喷着血，向前扑倒。
“小张！猴子！”
钱虎双眼瞬间血红，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其中一个，正是猴子！
“医护兵！医护兵！”谢晋元也急了，大声呼喊。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咻——咻——咻——！”
更加密集的，让人心脏骤停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日军的炮兵阵地，至少一个大队的炮，已经全部校准完毕！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四行仓库的楼顶！
“轰隆！”
“轰！轰！轰！”
一颗又一颗的炮弹，接连不断地在楼顶炸开。
整个天台，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地狱。
水泥地面被炸得四分五裂，沙袋掩体被轻易撕开，灼热的气浪和弹片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被死死压在残破的掩体后面，头都抬不起来。
几个倒霉的，直接被炮弹命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地模糊的血肉。
“妈的！”
钱虎抱着头，躲在一个水泥墩后面，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想去看猴子的情况，可炮火太密了，只要一探头，就会被打成筛子。
“团长！顶不住了！我们得撤下去！”一名军官在炮火间隙大喊，“再不走，楼顶的人都得报销在这儿！”
谢晋元趴在地上，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
他知道军官说的是对的，这种程度的炮击，待在楼顶就是活靶子。
可是，旗！
他们的旗还在！
刚才虽然降了下来，但还铺在地上。
这么撤了，旗怎么办？
被炮弹炸了？还是等会儿被冲上来的鬼子缴获？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失败。
“李默！”
谢晋元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李默。
在所有人都被炮火压得抬不起头的时候，只有李默，还半蹲着身子，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
“谢团长！”李默的声音穿透炮火的轰鸣，“不能撤！”
“为什么？”
“鬼子这是在逼我们！”李默大声说道，“他们用重炮轰炸楼顶，就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逼下去！楼顶一空，他们的飞机就来了！”
飞机！
这两个字，让谢晋元的心脏狠狠一沉。
他明白了。
日军这是组合拳！先用炮火清场，再用飞机进行精准打击，彻底摧毁这个让他们蒙羞的制高点！
如果他们现在撤了，就正中敌人下怀。
可不撤，又能怎么办？
在这炮火里硬扛？拿人命去填吗！
“我们没有防空武器！”谢晋元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没有，就造一个！”
李默的回答，让谢晋元彻底愣住了。
造一个？
现在？在这里？用什么造？
“钱虎！”李默没有解释，直接下令。
“到！默爷！”钱虎大声回应。
“把所有能动的弟兄，都叫过来！把那几挺捷克式，还有所有能打的枪，都搬到我这里来！”
“是！”
钱虎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他冒着炮火，在废墟里连滚带爬，将命令传达给每一个还能动的士兵。
很快，七八个幸存的士兵，拖着三挺捷克式轻机枪和十几支步枪，聚集到了李默身边。
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盲目的信任。
李默指着楼顶中央，那个用来给仓库通风，像个大烟囱一样的、由钢筋水泥浇筑的巨大通风管道。
“把机枪，架在上面！”
李默下令。
所有人都傻了。
那个通风管道，是整个楼顶最显眼，最高的地方！
把机枪架在那上面，不就是告诉天上的飞机：来打我吗？
“李默，你这是要……”谢晋元也无法理解。
“谢团长，我们跟飞机硬碰硬，是找死。”
李默语速极快地解释。
“但我们可以把它骗下来！”
“飞机想要精准轰炸或者扫射，就必须降低高度！”
“它一降下来，就进了我们的射程！”
“我要在这里，给它设一个套！”
李默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
“用我们自己，当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