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山母亲的能量,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大。
她娘家,是县城里有名的粮商“王记米行”。她那个当掌柜的亲哥哥王厚德,平日里,最是疼爱她这个妹妹。在听闻自己外甥,竟在白鹿滩,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一个毛头小子,送进了大牢。那股子护短的邪火,加上鹿兆山母亲添油加醋的哭诉,瞬间,就烧了起来。
他当即,就利用自己在县城商会里的地位,给所有能说得上话的大小粮商,都下了“通牒”:谁要是敢再卖一粒粮食给白鹿滩的人,就是跟他王家,过不去!
一时间,白鹿村,竟真的,成了一座被粮食,隔绝起来的孤岛。
村里,虽然有公仓的存粮,暂时饿不死人。但一些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却断了来源。更重要的是,这种被整个县城排挤、孤立的滋味,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乡邻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祠堂里,再一次,坐满了忧心忡忡的耆老。
“族长,这可如何是好啊!”王老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咱们的粮,是能自给自足。可这油盐没了,菜就没了味;布匹没了,娃们过冬的衣裳,就没了着落啊!”
“是啊!我今天去县城,想给娃扯块花布,那‘德源布庄’的伙计,一听我是白鹿滩的,竟直接,把我给赶了出来!说……说咱们是‘刁民村’!”
“这……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祠堂里,一片唉声叹气。
白景琦坐在堂上,手里,依旧是那枚“耕读为本”的铜扳指。他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
“各位叔伯,”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地沉稳,“墙,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能堵咱们的路,咱们,就不会自己,开一条新路吗?”
他站起身,走到一张早已备好的、白鹿滩周边的地图前。
“我这几日,派人打听过了。”他指着地图上,与白鹿滩相邻的几个村子,“东边的赵家村,地薄,人多,每年都缺粮。西边的马家坪,靠山,铁匠、木匠多,不缺手艺,就缺吃的。南边的柳树巷,会养蚕,会织布,可就是地少,打不出多少粮食。”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解开,里面,是金灿灿的“旱地龙”麦种。
“他们,有咱们没有的。而咱们,有他们,最想要的!”
一个大胆的、足以彻底打破封锁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二叔!”他对着身旁的白承安,沉声下令,“您,立刻,带上几份厚礼,和咱们最好的麦种样本,去,拜访这几个村子的族长。告诉他们,我白景琦,想跟他们,做一笔‘换粮’的买卖!”
“咱们村里,多余的油盐酱醋、布匹杂货,由他们,帮咱们,从县城里代买。这人情,咱们记下!咱们按市价,再加一成的辛苦费!”
“而他们村里,最缺的粮食和种子,咱们,可以匀给他们!价钱,好商量!甚至,可以用粮,换他们的工!让他们在农闲的时候,来帮咱们,修渠,筑路!换他们的布,换他们的手艺!”
“这,不叫买卖。这叫,‘互通有无,互不吃亏’!他县城不跟咱们做生意,咱们,就自己,建一个,只属于咱们庄稼人的‘集市’!”
这个计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没想到,在被整个县城封锁的绝境之下,他们这位年轻的族长,竟还能,想出如此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奇策!
……
三天后,赵家村的族长,第一个,就领着人,赶着十几辆装满了油盐布匹的骡车,来到了白鹿滩。
“白族长!高义!高义啊!”他一见到白景琦,就激动地,拱手作揖,“您这‘以种换粮’的法子,可是解了我们赵家村几百口人的燃眉之急了啊!这是我们凑的一点心意,您先用着!不够,我们再去想办法!”
紧接着,马家坪的铁匠、柳树巷的织女,也都纷纷前来。
白家的祠堂,一时间,竟成了这十里八乡,“商讨大计”、互通有无的中心。
一份份充满了乡土气息的“互助协议”,被迅速地,签订了下来。
白鹿村的良种和余粮,被源源不断地,送了出去。而邻村的各种物资,也绕开了县城的封锁,一车一车地,运了进来。
鹿兆山那个由他表舅,亲手为他打造的“经济壁垒”,就这么被白景琦,轻而易举地,从内部,给瓦解了。
消息,传回了鹿家。
鹿兆山正在屋里,得意地,听着母亲,夸赞他“有勇有谋,不输祖辈”。听到管家的汇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他怎么就,想到了这一招?!那帮泥腿子,怎么就,都听他的?!”
他想不通。他那颗只装着“利益”和“算计”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白景琦那“互通有无,互不吃亏”的背后,所蕴含的,是一种怎样的格局和胸怀。
他气得,直跺脚。
“又……又让他给赢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鹿显宗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手里,还拿着几张,从邻村传回来的、白家与其他村子签订的“互助协议”的抄本。
“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他将那几张纸,狠狠地,摔在了鹿兆山的脸上。
“兆山啊兆山!我本以为,你爹的教训,能让你,长点记性!却没想到,你,竟比他,还要愚蠢!还要歹毒!”
他指着鹿兆山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你断了白家的路,就是赢了吗?我告诉你,你断的,是你自己的路!是你我们鹿家,在这白鹿滩上,最后一点,可以回头的路!”
“你看看人家白景琦!他想的,是怎么联合所有的人,把日子,都过好!而你呢?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就凭这一点,你,就永远,也斗不过他!”
“从今天起,”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决绝,“这鹿家的所有生意,你,一分一毫,都别想再插手!给我,滚回你自己的屋里,好好地,面壁思过!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什么时候,再出来!”
“爹!”鹿兆山还想狡辩。
“滚!”
鹿显宗一声暴喝,竟真的,将这个已经无法无天的儿子,给镇住了。
鹿兆山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血丝的、愤怒的眼睛,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