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拾掇完地窨子，陆陆续续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但精神头却比刚才好了不少。
季秀荣拉着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沈梦茵，像个大姐大一样，咋咋呼呼地给大家鼓劲。
“都利索点！马上开饭了！我跟你们说，想在塞罕坝混得好，就得跑得快，不然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另一头，场部办公室里，气氛却有些严肃。
于正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停下来，扭头看着后勤大队长赵天山。
“老赵，那帮小崽子们的物资都发下去了？”
“棉被、脸盆、暖水瓶，还有咱们自制的洗脸皂，一样都不能少！”
赵天山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闻言拍着胸脯保证。
“场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都安排妥了，一样不差！”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就是……我瞅着那帮孩子，尤其是女娃娃，看到地窨子的时候，脸都白了。刚才还有一个直接哭上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业局书记曲和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事。这些都是城里来的高材生，天之骄子，哪见过这阵仗。得给他们一点适应时间。”
于正来一摆手，声音洪亮。
“适应是必须的！但思想工作也得到位！咱们不能让这帮宝贝疙瘩刚来就打了退堂鼓！”
正说着，后勤队的魏富贵端着个大搪瓷缸子，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场长，书记，我刚去瞅了一眼，那帮大学生，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要不……晚上我带人给他们包顿饺子？”
魏富贵满脸期待地建议。
“就包咱们场里自己养的猪，配上大白菜，那叫一个香！保管他们吃完了，什么愁都忘了！”
“这个主意好！”于正来一拍大腿。“就这么办！老魏，这事儿交给你了，猪肉可劲儿放，让孩子们吃顿好的，就当是接风洗尘了！”
曲和也笑着点头。“老魏的手艺，信得过。”
安排完这事，于正来又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
“对了，石末和冯程那俩小子呢？这么大动静，学生都到了，他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赵天山一听这个，脸上立刻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还能在哪儿啊？在苗圃那边当土地爷呢，供着那群宝贝疙瘩。”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点。
“场长，您是不知道，石末那小子前两天还跑来我这儿磨叽，说全国支援的种子要是再不到，他就干脆把自己埋土里当肥料了，兴许还能长出两棵松树来。”
于正来和曲和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这个石末，一天到晚就惦记他那点树苗子。”
于正来笑骂了一句，随即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你回头告诉他，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刚接到消息，种子已经在路上了！从东北到西北，全国各地林场支援的宝贝疙瘩，很快就到！”
办公室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刚走到门口的覃雪梅耳朵里。
她本来是想来问问吃饭安排的，一听到“石末”和“苗圃”这两个词，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顾不上别的，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办公室门口，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
“报告！”
屋里的三个男人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看过来。
覃雪梅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股子兴奋。
“于场长，您好！我叫覃雪梅，是东北林业大学育苗专业的。我……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石末同志在苗圃，我们能……能现在就去参观一下吗？”
跟在她身后的孟月一把没拉住，急得直跺脚。
“雪梅！你疯啦？”
她小声嘀咕着，想把覃雪梅拽回来。
“这都中午了，太阳毒得能把人皮烤掉一层！先吃饭啊！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吧！”
武延生也跟了过来，听到覃雪梅的话，他嗤笑一声，抱起胳膊，阴阳怪气地开口。
“就是啊，覃同学，一个破苗圃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咱们是来指导工作的，不是来参观的，不用这么急吼吼的吧？”
覃雪梅压根没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正来，带着恳切。
“于场长，我不饿！我们这个专业，苗圃就是我们的战场！我想第一时间看看塞罕坝的苗圃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关系到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于正来看着眼前这个身材不高，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执拗劲儿的姑娘，先是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苗圃就是战场’！”
他用力一挥手，满脸赞赏。
“有这股子热情，还怕种不出树来？行！我批准了！”
他转向赵天山。
“老赵，你亲自带队！想去参观的，都跟上！不想去的，就去食堂等吃饭！”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里地外的一处缓坡下，石末和冯程正挑着水，艰难地往坡上走。
两人都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汗光。
扁担深深地压在肩膀上，两只硕大的木桶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晃一晃，水花不时溅出来，落在滚烫的沙土地上，瞬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老冯……”石末喘着粗气，偏过头，“你说，咱们俩上辈子是不是两头缺水的水牛啊？这辈子投胎到塞罕坝，专门来还挑水的债了。”
冯程比他年长几岁，性格更沉稳，闻言只是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
“得了吧你。水牛还能找个泥潭打个滚歇一歇，咱们苗圃里那群小祖宗可等不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坡顶的方向。
“那些大树苗，直接用水瓢浇根就行。可这批刚出土的针叶松，金贵着呢！必须得用喷雾器一点一点地喷，水珠子都得是雾状的，不然一冲就倒了。所以只能等大部队浇完了，咱们再来伺候这些小宝贝。”
石末叹了口气，脚下却没停。
“唉，真是操碎了当爹的心啊。”
半个多小时后，赵天山带着一群大学生，终于来到了这片传说中的苗圃。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在一片荒芜的黄色山坡上，竟然真的有一大片方方正正的绿色。
无数株寸许高的针叶松树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虽然弱小，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我的天哪！”隋志超忍不住发出了惊叹，“这……这发芽率也太高了吧！在这种沙土地上，能搞出这么整齐划一的苗圃，简直是奇迹啊！”
那大奎和闫详利也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满是震撼。
然而，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切。”
武延生抱着胳膊，满脸不屑地扫视着眼前的苗圃。
“就这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也好意思叫苗圃？跟咱们学校的实验林比，连个厕所都算不上。”
他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再说，光发芽率高有什么用？我刚来的时候可都看见了，坝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树，风一吹就倒，活下来有几棵？成活率才是硬道理！我看，这纯粹就是瞎忙活，浪费国家资源！”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天山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于正来和曲和在场，他恐怕早就一拳挥上去了。
“你小子懂个屁！”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于正来和曲和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他们可以容忍学生们因为条件艰苦而抱怨，但绝对无法容忍这种对自己同志心血的无端侮辱。
覃雪梅猛地回头，看向武延生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她本以为，就算武延生有些傲气，但作为林业大学的同学，至少在专业上是值得尊重的。
可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个眼高手低、夸夸其谈的草包。
她懒得再跟这种人争辩，直接转过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投向了苗圃。
覃雪梅作为育苗专业学生，蹲下观察土壤，让孟月采样准备后续化验，随众人进入苗圃，越往里走眉头皱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