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黑山峡谷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沉默地横亘在群山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露水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感,连惯于夜啼的虫豸都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悄然无声。
红军攻击阵地,一片临时挖掘的散兵坑和利用岩石构成的简易掩体后,陆小龙半蹲着身子,最后一次检查着手中的56式冲锋枪。枪身冰冷,带着钢铁特有的肃杀气息。他抬起手腕,夜光表盘上的指针,正一点点逼近预定攻击时刻。
他的身边,是同样沉默的二排和三排战士。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涂满了深色油彩,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紧张而兴奋的光芒。他们紧握着武器,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豹群,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远处,蓝军防守的峡谷入口,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光亮——那是哨位的手电筒,在厚重的夜色和偶尔飘过的山雾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更深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黑暗之中,必然隐藏着吞昂精心布置的火力点和交叉射界。
“各排汇报最后准备情况。”陆小龙的声音通过单兵电台传出,低沉而清晰,压过了山谷间的风声。
“二排就位。”
“三排就位。”
“爆破组已抵达野猪林边缘潜伏点,等待指令。”岩迈的声音从电台里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显然渗透行军并不轻松。
“收到。保持静默,按计划行动。”陆小龙回复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亡地带。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沉重得让人窒息。陆小龙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有力而克制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身边战士们粗重的呼吸。这是大战前的寂静,最能摧垮新兵的神经。
终于,表针重合。
“时间到!”陆小龙眼中锐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电台低吼出声:“全体注意!火力准备开始!打!”
命令即是惊雷!
刹那间,红军阵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咚!咚!咚!”
率先发言的是仅有的两门60毫米迫击炮。炮手们以最快速度将炮弹塞进炮膛,沉闷的发射声后,炮弹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尖啸,砸向蓝军阵地的前沿。
“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黑暗中猛然腾起,短暂地照亮了扭曲的铁丝网和沙包工事的轮廓,碎石和泥土被抛向空中。
几乎在炮响的同时,所有的轻机枪、冲锋枪和步枪同时开火!
“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
灼热的弹雨如同泼水般倾泻向蓝军的防线!无数条火线在夜空中交织,形成一片致命的闪光网络,瞬间将峡谷入口的寂静撕得粉碎。枪口焰映照着战士们狰狞而专注的脸庞,空包弹产生的爆响和硝烟味疯狂地刺激着每个人的肾上腺素。
红军阵地上,吼声震天!战士们按照训练和预案,以最猛烈的火力进行压制射击,子弹瓢泼般打在蓝军的工事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尘土。
“冲啊!拿下峡谷!”
“为了SNLA!冲!”
佯攻,必须要有真攻的气势!陆小龙深知这一点。他并没有待在安全的指挥位置,而是亲自操起一支冲锋枪,在一个机枪火力点旁半跪着,一边点射,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既是鼓舞士气,也是做给可能存在的蓝军观察哨看:“火力覆盖!不要停!压制住他们!爆破组准备上前!”
整个红军攻击正面,看起来完全是一幅不惜代价、全力强攻的架势!声势骇人至极!
然而,蓝军的反应,比陆小龙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就在红军火力爆发后不到十秒钟,那片沉寂的黑暗深渊,猛然苏醒了!
“咻——轰!!”
一枚威力更大的迫击炮弹(演习判定弹)精准地落在了红军一个机枪阵地附近,巨大的声响和冲击波(虽然是模拟,但效果极其逼真)瞬间将那里的火力打哑!裁判官的声音冷酷地在电台中响起:“红军左翼机枪组,遭精准炮击,全员退出战斗!”
紧接着,蓝军防线深处,至少四五个轻重机枪火力点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咚咚咚咚咚——”这是重机枪沉稳而恐怖的咆哮,火力持续而精准,打得红军阵地前的岩石碎屑纷飞,压得抬不起头。
“哒哒哒,哒哒哒——”这是轻机枪和自动步枪短点射的声音,更加刁钻,专门寻找红军暴露的火力点和试图跃进的单兵。
一道道更加密集、更有组织的火网,瞬间反向笼罩了红军攻击部队!蓝军的火力配备和射界设置显然经过了精心计算,形成了完美的交叉覆盖,几乎没有死角!
“噗噗噗!”演习激光接收器被命中的提示音在红军阵地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伴随着裁判官无情的声音:
“红军二排三班,突击兵一名,胸部中弹,退出战斗!”
“红军三排,火箭筒手,被机枪火力覆盖,退出战斗!”
“红军指挥组,通讯员,流弹命中,退出战斗!”
红军的攻势,就像是汹涌的浪涛,猛地拍打在坚不可摧的礁石上,瞬间撞得粉身碎骨!仅仅第一波接触,红军就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妈的!火力太猛了!”三排长在电台里大吼,声音被爆炸和枪声压得几乎听不见,“正面根本冲不过去!完全被锁死了!”
陆小龙缩回头,一发重机枪子弹擦着他头顶的岩石飞过,留下灼热的气流。他脸色铁青,透过弥漫的硝烟观察着。蓝军的防御体系极其老辣,火力点布置巧妙,互相掩护,反应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吞昂显然将他父亲麾下那些老兵的经验发挥得淋漓尽致。
“停止无谓冲击!全体依托掩体,火力牵制!节省弹药!”陆小龙果断下令,改变了战术。硬冲只是送死。
红军战士们立刻改变了打法,不再试图起身冲锋,而是躲在掩体后,利用地形,用精准的点射和短促的机枪扫射与蓝军对射,竭力保持压力,吸引其注意力。
但蓝军显然占据了绝对优势。他们居高临下,工事坚固,火力强大。子弹不断地打在红军的掩体上,噗噗作响,压得人根本无法露头。不时还有冷枪精准地“点杀”试图观察的红军士兵。
“连长!这样下去不行!”二排长匍匐到陆小龙身边,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水,“我们的佯攻快变成真挨打了!伤亡还在增加!吞昂根本没被我们吸引,他好像看穿了我们的意图!”
陆小龙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蓝军阵地。他看到蓝军的火力分配极有章法,面对红军如此“猛烈”的进攻,防线后方依然保持着相当的预备力量,没有一丝混乱。吞昂的指挥,冷静得可怕。
“岩迈!岩迈!听到回话!”陆小龙对着电台呼叫渗透组。
电台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夹杂着隐约的枪声和岩迈压抑急促的呼吸声:“…收到!连长…我们已抵达预定区域…但蓝军在野猪林外侧也有暗哨…刚发生短暂交火…解决了,但可能已经暴露!”
陆小龙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侧翼渗透并不完全顺利。
“能否按计划执行爆破?”他急切地问道。
“…需要时间!蓝军似乎加强了侧翼警戒,有巡逻队活动…我们在尝试绕行…”岩迈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正在紧张移动中。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正面每多拖一秒,伤亡就多一分,吞昂就能更从容地调动兵力,甚至可能派部队反向清剿渗透组!
正面强攻受阻,侧翼渗透遇阻。计划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陆小龙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挫败感和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
“岩迈,我给你争取五分钟!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突破口!”他对着电台低吼,随即转向身边的二排长,“命令下去!各班组织神枪手,给我精准打击蓝军的机枪手和指挥官!迫击炮,不要吝啬炮弹,轰击他们的第二道防线,制造混乱!把动静搞得再大一点!要让吞昂觉得我们疯了,要拼命了!”
“是!”二排长立刻转身传达命令。
很快,红军阵地的火力模式再次改变。不再是大面积的覆盖射击,而是变成了更加精准、更加刁钻的点杀和骚扰。几名枪法最好的士兵冒着风险,仔细瞄准蓝军火力点的射孔和隐约晃动的人影,进行压制射击。迫击炮也开始向纵深处盲目轰击。
虽然效果有限,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蓝军的射击节奏,迫使对方更加谨慎。
陆小龙重新举起望远镜,透过硝烟,死死盯住那片吞噬了他部下生命的死亡地带,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时间,评估着局势,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
演习,刚刚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他这把精心磨砺的尖刀,第一次挥出,就遇到了坚硬的盾牌。
但刀,终究是要见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