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进来的时候和值班医师擦肩而过，他鼻翼翕动，觉得在这个医师身上闻到了一点熟悉的气味，可来不及深思，病房内的景象就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拉莱耶半靠在病床上，银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一部分苍白的脸颊。上半身赤裸着，正被护士一圈圈重新缠上绷带。
护士的手劲似乎大了些，令床上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唇色本就偏淡，这么一来更显苍白，却也在唇角晕开一点红，脆弱又夺目。
“好了，不要乱动，请好好休息。”护士做完最后的步骤后走了出去，只留下拉莱耶自己披上蓝色的统一病服。银发滑落肩头，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明明是狼狈的姿态，此刻却因为这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和疼痛，像一幅被揉皱了的白宣纸，带着残缺，却在不经意间透出惊心动魄的魅惑。
安室透僵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双脚如同被浇筑在地面。虚掩的房门里，银发青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非常自在地掏出平板，不知道翻出了什么视频，看得开心无比。
安室透后退一步，他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该借着利娇酒给他的任务的借口直接去找赤井秀一他们商量对策，马自达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不知不觉开到了这里。
朋友......他已经把拉莱耶当成朋友了吗？
可是，当他的朋友，是没有好下场的。
医院的白色在这一刻突然活了，它延伸出的不止是简单的嗅觉和视觉，更是一种触觉。冰冷，黏腻，如同无数只潮湿的手扼住他的喉咙。
——仅仅是站在这里，过去的幽灵已经呼啸而至。
记忆不由分说地向他砸来， 萩原、松田、景光、班长......他被组织所累，除了死在他眼前的景光，其余几人在他到来时早已沉眠地下。此刻，这些被他用时间和沉默勉强封在心底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医院惨白的墙上，无声的注视着他。
现在，“名单”上将出现新的人名了吗？
仿佛被无形的墙壁撞开，他猛地向后一缩。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他也曾炽热地面对过、燃烧过。然而，每一次燃烧的结局都无比糟糕，像火焰失去可燃物，戛然而止的熄灭，只剩一地残灰。
自厌与自毁感将心撕扯的撕碎，过去的经历已经让他习惯性预演失去。既然迟早要失去，不如主动疏离。
安室透转身离开。
*
“琴酱，我跟你说，今天波本好奇怪哦。”
拉莱耶任凭自己像个需要安装说明的拼接玩具一样被琴酒摆弄，由于琴酒正在研究怎么绑才既美观又好拆花的时间长了点，所以拉莱耶觉得有点无聊。
琴酒一边往拉莱耶身上缠麻绳一边敷衍他的没话找话：“那只老鼠又怎么了？”
“我今天把不是把他放出来了吗？他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医院看我，当然我魅力这么大也不奇怪。可是我连绷带都缠好了，结果他竟然不进来？！让我白演一场。”
拉莱耶噘嘴，看透一个人的想法首先要看，其次要通过语言诱导，但像安室透这种悄无声息地来了又走，他又不是真神仙，怎么可能知道安室透的想法。
琴酒动作微顿，然后继续缠绳子：“管他干什么，你很关心？”
“我好奇嘛。”拉莱耶挣了一下：“这绳子好扎人，有点痒。”
“是么，我下次换个别的。”琴酒继续低头研究。
——才怪，他就是故意选这根的。
“对了，琴酱，你是怎么看出我和‘觉醒者’有关的？”拉莱耶把脸凑到琴酒面前：“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啊？有哪里露出马脚了？”
“宫古岛保良训练场。”琴酒冷笑：“你说你想向世界宣战。”
拉莱耶脸色微苦：“啊，不要在这个时候提我说过的中二言论好不好，听起来好羞耻。”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很少说这种台词，但一旦说出口，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琴酒在拉莱耶膝窝处打好一个结：“还有‘觉醒者’的第一次公开活动，正好和你从挪威到美国的时间对上。”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啊，正值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然要抓住机遇，重写里世界秩序。”拉莱耶眼神坚定地像是要入党：“无论里世界还是表世界都是那群脑满肠肥的人划分蛋糕，凭什么？”
“说实话。”琴酒无语。
“实话就是好玩。”拉莱耶习惯性地想做点小动作，却因为手被绑住不方便：“我当时是奔着玩脱了就死——”
话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堵住了。
拉莱耶：“？”把他嘴堵上还拷问什么？
琴酒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寒星，杀意是实质的，像冬日湖面骤然凝结的冰层，瞳孔里收缩的光刃能轻易洞穿猎物的咽喉。
但爱意同样明显——仿佛西伯利亚的寒流撞上了初春解冻的溪流，杀意的棱角被悄悄磨圆，泄露出一丝近乎笨拙的温柔。
睫毛垂下的阴影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爱意与杀气在虹膜里疯狂撕扯，最终熔铸成一枚淬毒的蜜糖。
他真心真意地恨着拉莱耶，可每时每刻，这种恨的下面都闪烁着爱意与疯狂。于是爱与恨都超越了理性的范畴，让他变成一只无法控制和约束的野兽。
有时候，我们爱一些人，会爱到恨他们——从前琴酒只觉得是无病呻吟的话，在遇到拉莱耶之后都变成了真理。
——所以，毁灭吧。
琴酒俯身，在拉莱耶灰蒙蒙的眼睛上落下一吻，点燃今晚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