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海从橱柜的最高层取下一个密封多年的罐子，用筷子从里面夹出一颗黑黢黢的腌柠檬。
这罐腌柠檬还是十年前苏碧海在苍州游历时，一个农家老乡赠送的。
平时做菜不太用的上，就束之高阁，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将腌柠檬切块去籽，备上酸辣椒、生姜、大蒜这些配料。
理论上还需要加酸藠头、山黄皮这些，但京市不太容易买到，索性就放弃了。
铁锅中放入鸭肉煸炒，要煸至水分脱干，炒出鸭油，表皮变成金黄，捞出。
放入姜蒜用锅底的鸭油爆一下，再放入鸭肉，加入米酒、酸辣椒和生抽等调味料，焖几分钟。
直到最后快出锅了，放入腌柠檬收汁。
还不等柠檬鸭出锅，方琴琴闻着香气，跑到厨台前，猛地大吸一口。
“苏老板，这鸭子也太太太太香了吧！”
“那你别减肥了，今晚多吃两碗饭。”
“必须的！”
苏碧海瞥了一眼乖乖坐在角落的魂灵，并不着急去招待。
等给方琴琴上好了菜，经过魂灵身边时，苏碧海用腹语问她：「吃点什么？」
「嗯？」魂灵茫然地抬起头。
苏碧海已经走回到厨台前，抽出一张湿纸巾清理炉灶，和魂灵对视了一眼，重复道：「吃什么？」
「你看得见我？」魂灵很诧异。
「我没记错的话，你来过我的店里。」
魂灵站起身飘到厨台前，与苏碧海面对面说话。
「老板，你还记得我？」
「当然！年前你和你的先生来我店里吃过饭，那天你们刚领证，吃的是打边炉，对吧？！」
这个女生当时给苏碧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候她眼里的幸福溢于言表，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可如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再次见到这个女生，她已经成了鬼。
听到苏碧海能将仅见过一面的人记得这么清楚，女生的眼泪立马夺眶而出。
「老板……」
女生的眼泪啪啪往下落，滴在厨台上。
苏碧海用抹布擦干，还能留下这么实在的眼泪，看来这个女生才刚死。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死的？」
「我……我叫廖子晨，我是自杀的。」
苏碧海噢了一声，淡淡道：「想吃点什么？吃完了我送你上路。」
「那就和刚才那个女生一样吧。」廖子晨随口道。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吃什么，其实肚子并不饿，只是魂灵离开身体后，不知不觉就飘到了这里。
「还挺会点菜。」
苏碧海望着锅里的半份柠檬鸭，原想着要是没人点了，就留着给自己当夜宵的。
廖子晨说：「闻着味道不错，看那女孩吃得这么香，应该很下饭吧？！」
「那是必须的！」
苏碧海找了一个小碗，舀上小半碗米饭，铲了一勺鸭肉盖在米饭上，放在廖子晨面前。
「吃吧！」
廖子晨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左看右看，纠结着就是不吃。
苏碧海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焦虑，说道：「鬼吃饭是不用筷子的。」
「啊？！」廖子晨惊讶道：「不用筷子怎么吃啊？」
「用鼻子闻。」苏碧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
「闻？！」廖子晨将信将疑地把脸凑到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过一会儿，廖子晨露出了微笑，她兴奋地对苏碧海说：「好神奇啊！感觉跟吃进肚子里一样。」
「请慢用！」
“老板！苏老板！”
店里就方琴琴一个凡人，她嘹亮的嗓音快把房梁上的灰尘都震下来了。
“苏老板，这个柠檬鸭实在是太太太好吃了！”
方琴琴端着吃空的饭碗跑到厨台前，站在廖子晨站的位置上。
廖子晨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但许是太靠近死去的魂灵了，方琴琴冷不丁还打了个喷嚏。
不过这孩子完全没在意，只当是被菜浓烈的余味呛到了鼻腔。
“苏老板，再来一碗饭！”
“行！只要你别减不了肥，找我要赔偿就行。”苏碧海调侃着，转身又给方琴琴添了满满一碗饭。
方琴琴瞥见炒锅里还剩了一点鸭肉，她说：“苏老板，把剩下的那点柠檬鸭也都给我吧！”
这下换苏碧海冷不丁一颤，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她回头换上一副官方的假笑，说道：“加钱！”
“没问题！我给你付双倍饭钱！”
没想到平时精打细算的打工人方琴琴，今天这么大方，苏碧海有钱不赚多亏心啊！
二话不说，苏碧海把剩下的那点柠檬鸭全给了方琴琴。
方琴琴一手端着饭碗，一手端着柠檬鸭，蹦蹦跳跳地回到位子上继续吃饭。
在一旁的廖子晨也说道：「老板您做的饭的确很好吃，您上次做的脆肉鲩打边炉，我至今念念不忘。本想着过段时间有空了再来吃一次，没想到……」
「既然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死啊？」
廖子晨低下头，抽泣道：「我也不想，可是真的扛不住……」
苏碧海托腮看着廖子晨，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呗~」
「老板还记得那天是我和我老公领证的日子，对吧？」
「当然！」
「那天我还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原想着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别人，没想到……」
廖子晨说到这，又掩面哭了起来。
汤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梁上跳下来，把平板电脑推到苏碧海面前，示意她看。
苏碧海接过电脑，看了一眼页面上的消息。
这是廖子晨的个人社交账号，领证那天她发了十几张夫妻俩幸福甜蜜的合照。
在账号下，满屏的祝福声中，有几条显眼包评论像老鼠屎一样至今悬在首页。
「哟！这不是3号嘛！」
「楼上你也点过？」
「那是，手法还行差点意思，不过嘛~长得不错，下次还点。」
「求指路，是哪一家的？」
「楼上，私我」
苏碧海看着汤圆，用腹语问道：「这是啥意思？」
汤圆轻咳两声，给苏碧海科普道：「就是有人造谣廖子晨是干风俗行业的，说得煞有介事，后来舆论就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不明真相的网友就对廖子晨恶语相向，甚至还对她开盒。」
「开盒是什么意思？」
苏碧海不常关注网络，网速通常在2G和5G之间来回切换，她吃的瓜纯靠汤圆口口相传。
「开盒就是通过非法手段搜索、挖掘个人隐私。廖子晨自杀不仅仅因为被人在网上造黄谣，她的工作单位、家庭地址，甚至是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被网友扒出来，24小时不间断对他们进行骚扰。」
苏碧海挠挠头，十分不解。
「这样做，对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鬼知道！」汤圆两爪一摊，「可能他们觉得自己很正义吧！」
「都非法了，还自诩正义？！」
屁兜叼着一张纸巾，递给廖子晨，让她擦擦眼泪。
「我觉着网上那些人纯粹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不满情绪，践踏别人取乐，纯纯的病态行为。」屁兜义愤填膺道。
「认同！」苏碧海点点头。
廖子晨停止了哭泣，她惊恐地看着汤圆和屁兜，「猫和黄鼠狼会说话？！」
「额……」
完了，露馅了。
苏碧海则特别淡定，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死了，那些人也不会有半点愧疚，反而还会觉得你活该。你不觉得自己死得很不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