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彻底消散后,法庭没有立刻响起议论声。空气像是被抽走了流动性,连呼吸都显得滞重。陈御风仍站在原告席前,右手未收回,指尖还残留着终端接口的金属触感。他没有看被告席,也没有转向法官,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周子豪身上。
周子豪会意,手指已在量子模拟引擎的操作界面上滑动。他调出防火墙底层日志,导入过去三年全球范围内十七起针对华夏航空系统的网络攻击记录。每一条数据流都被拆解成行为路径、协议变异频率与漏洞利用模式,最终汇入一个动态模型。
“开始压力测试。”他说。
大屏幕亮起,左侧是本次自适应防火墙的实际漏洞分布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在协议层、认证模块与数据路由节点上。右侧则是空白区域,等待填充。
“以敌之攻,铸我之证。”周子豪输入最终指令。
模型开始运行。攻击行为指纹库反向推演,重构出最可能被利用的系统弱点。几秒后,右侧热力图迅速成型——红点精准落在与左侧完全对应的位置,误差不超过0.4%。
匹配度:98.6%。
全场静默尚未打破,被告律师已起身:“法官阁下,我方抗议!这种事后建模属于典型的数据拟合,不具备预测效力。任何系统漏洞都可以通过调整参数实现视觉重叠,这不能证明人为构造。”
法官抬眼。
陈御风终于开口:“那就用他们的论文来验证。”
他话音未落,周子豪已调出一份pdF文档。标题为《自适应协议脆弱性分析》,作者署名是一家欧洲网络安全研究所,发表于三年前。该论文曾被视为行业前瞻性研究,广泛引用。
“我们提取了论文中提出的‘高危节点预测模型’,并将其代入本次防火墙架构。”周子豪操作界面切换,右侧热力图更新。
这一次,不仅是位置重合,连漏洞的深度、触发条件与响应延迟曲线也完全一致。甚至连一个微小的异常偏移——位于第127号路由节点的非对称加密断点——也被复现。
“这不是巧合。”周子豪声音平稳,“这是设计。”
被告席后方,一名技术人员猛地抬头,眼神骤紧。
法官看向敌方专家证人:“你是否承认,这篇论文中的模型与本案漏洞存在技术关联?”
专家站起,语气沉稳:“理论探讨与实际攻击之间存在本质区别。我们提出的是防御建议,而非攻击指南。”
“那为什么删除关键段落?”沈昭华突然起身。
她手中拿着一叠纸质文件,缓步走向法官席。脚步不急,但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裂痕上。
“这是该论文的原始投稿版本,由mIt学术档案馆提供公证副本。”她将文件摊开,“第14页,第七段,明确标注‘本模型适用于定向渗透场景,尤其可配合社会工程学手段实现隐蔽植入’。”
她翻到期刊正式发表版,同一位置的文字已被替换为:“建议用于系统自检与压力评估。”
“删掉了应用场景,却保留了全部技术细节。”沈昭华转身,直视被告席,“你们以为改几个词,就能把一把刀说成手术器械?”
她猛然抬手,将原始论文复印件摔在被告席桌面上。纸张散开,其中一页正对着那名专家证人,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句子刺目如血。
“漏洞长什么样,你们的心就有多黑。”
旁听席有人倒吸一口气。记者席的快门声重新响起,又被安保人员制止。
被告律师试图反驳:“学术自由不应被曲解为犯罪意图。我们无法控制他人如何使用公开研究成果。”
“那这个呢?”周子豪再次切入。
他调出一段代码比对图。左侧是论文附录中的模拟算法片段,右侧是从本次防火墙日志中提取的异常调用序列。
“这是论文里用来演示‘理想化攻击路径’的伪代码。”他指向左侧,“而这是实际攻击中触发漏洞的核心指令。”
两行代码几乎完全相同,仅变量命名略有差异。
“更关键的是——”周子豪放大时间戳,“这次攻击发生的时间,在论文发表后的第四天零七小时。比任何第三方复现记录都快。”
陈御风接过话:“他们不是窃取技术,他们是用自己的研究成果,亲手打开了门。”
法官沉默良久,视线扫过三方。
“原告方是否能进一步证明,该漏洞并非系统自然演化所致?”
“可以。”陈御风回答。
他示意周子豪启动第二阶段验证。屏幕切换至三维拓扑结构图,展示防火墙的协议层级演化过程。正常系统的漏洞通常随机分布,随版本迭代逐步收敛。而本次系统的异常节点,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集中爆发特征。
“第一次集中出现在2020年3月,正值我方启动国产航发数据整合。”陈御风解释,“第二次在2021年9月,五代机气动设计进入风洞测试阶段。第三次,就是现在。”
每一次爆发,都精准对应关键技术突破节点。
“这不是演化。”周子豪补充,“是狙击。每一次,他们都提前埋好了‘路标’。”
沈昭华重新站定,声音清冷:“法官阁下,我们提交三份证据链:第一,攻击行为指纹与历史日志的高度匹配;第二,论文原始版本与实际漏洞的技术同源性;第三,漏洞出现时机与我方研发进程的强相关性。”
她顿了顿。
“这三者叠加,足以证明:所谓‘自适应防火墙漏洞’,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定向打击。而被告方,既是攻击执行者,也是技术蓝图的提供者。”
被告律师脸色铁青,试图阻止语言,却被法官抬手制止。
“请原告方说明——”法官缓缓道,“为何直到今日才揭露此漏洞的人为性?”
“因为之前我们只看到了表面。”陈御风回答,“芯片植入是起点,但它引发的连锁反应,才是真正的战场。敌人知道我们会加固系统,所以他们在‘防护机制’本身埋下了陷阱。”
他指向大屏幕上的漏洞模型:“他们计算了我们的应对逻辑,预判了我们的升级路径,然后在我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凿开了最深的口子。”
“而现在?”法官问。
“现在,我们用他们的规则,打穿了他们的谎言。”
法庭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不是结束前的松懈,而是风暴眼中心的凝滞。
周子豪摘下眼镜,用衣角轻轻擦拭镜片。雾气在他鼻尖凝成细珠,又缓缓消散。他没有笑,但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弧度。
沈昭华将钢笔收回西装内袋,动作利落。翡翠发簪在头顶纹丝未动,像一座不会倾斜的塔。
陈御风双手轻按终端接口,目光始终停留在屏幕上。那团旋转的漏洞模型仍在运行,红点如星辰般固定在各自的轨道上,仿佛一张早已写好的判决书。
法官抬起法槌。
就在此时,大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提示:
【新签到地点激活:北极圈雷达站】
陈御风的手指微微一顿。
法槌尚未落下,灯光渐暗,整个审判厅仿佛被拉入某种临界状态。三人依旧立于原告席,身影被投射在巨大的漏洞模型背景之上,如同三座沉默的碑。
周子豪忽然低声说:“那个坐标……和Y.w.q.2043有关。”
沈昭华望向旁听区角落,几名身穿航发院制服的年轻人正死死盯着屏幕,眼中映着红点流转的光。
陈御风没有回应。
他的左手缓缓抚过腕表表面,机械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