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放学时的阳光总是带着点慵懒的暖意，林晚踩着满地金辉走进接送区，却没像往常那样看到大女儿安安蹦蹦跳跳的身影。班主任李老师正牵着安安的手站在梧桐树下，小姑娘低着头，手指绞着校服衣角，帆布鞋尖在地上蹭出浅浅的白痕。
“林晚妈妈，你来得正好。”李老师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微笑，语气却透着几分斟酌，“安安这两周的课堂表现有点不一样，我正想跟你聊聊。”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想牵女儿的手，安安却往后缩了缩，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安安怎么了？是不是在幼儿园受委屈了？”她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指尖掠过女儿发红的眼角。
“不是小朋友欺负她。”李老师递过一张画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小房子，唯独角落的小人儿被涂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这是今天美术课的作业，主题是‘我的一家人’。其他小朋友都画得很热闹，只有安安把自己画成这样……而且最近她上课总走神，举手回答问题也少了。”
林晚捏着画纸的手指微微发紧。上周五的家长群里，老师发过单元测试的小红花榜，全班三十多个孩子，只有安安的名字后面是空的。当时她正忙着跟工作室的客户改方案，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关了对话框，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第一个信号。
“是不是我最近太忙，没顾上陪她……”林晚的声音有些发涩。丈夫张磊上周刚接到长期出差的通知，打包行李那天，安安抱着爸爸的腿哭了半个钟头，她当时还在电话里跟合作方确认材料清单，只随口哄了句“爸爸过阵子就回来”。
“家庭变动对孩子影响挺大的。”李老师叹了口气，从教案夹里抽出一张数学练习纸，“这是上周的十以内加减法测试，安安错了一大半，而且好多题目根本没动笔。我问她是不是不会，她说‘妈妈要赚钱，没时间教我’。”
最后几个字像针似的扎进林晚心里。她忽然想起昨晚加班回家时，安安房间的小夜灯还亮着，孩子趴在书桌前睡着了，旁边摊着没写完的描红本。当时她只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抱到床上，连那本作业本都没翻开看一眼。
回家的路上，安安始终没说一句话。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她忽然停住脚步，指着橱窗里的奥特曼卡片小声说：“朵朵的爸爸每天都陪她刷题，她这次测试得了满分，老师奖了小红花。”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朵朵是安安最好的朋友，住在同一个单元楼。上周她去朵朵家送设计图纸时，确实看到朵朵爸爸在陪着孩子做手工，客厅墙上贴满了各种奖状。
“妈妈这周末不加班，陪你复习好不好？”林晚蹲下来直视女儿的眼睛，夕阳穿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安安这么聪明，肯定能赶上的。”
安安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妈妈颈窝：“可是妈妈要开会，要见客户，还要画图……”她数着妈妈的工作内容，小奶音里满是委屈，“爸爸不在家，奶奶说妈妈很辛苦，不能打扰你。”
开门的瞬间，婆婆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回来啦？小的刚哄睡着，我炖了排骨汤……”话说到一半，看到安安红红的眼睛和林晚凝重的神色，后半句咽了回去。
晚饭时，林晚把安安的情况跟婆婆说了。老太太舀汤的手顿了顿，放下勺子叹道：“前天下雨，我去接安安放学，听见别的家长在说‘那个设计师妈妈根本不管孩子’。当时我还跟人吵了一架，现在看来……”
“妈，您别这么说。”林晚打断她，给安安夹了块排骨，“是我没做好，这段时间确实忽略她了。”
安安小口啃着排骨，忽然抬头问：“妈妈，我是不是很笨？朵朵说我连算数都不会，以后当不了宇航员了。”她之前总说长大要像动画片里的角色那样，坐着火箭去太空。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工作室的实习生小周打来的。“林姐，不好了，上次那个咖啡馆项目的施工队说我们的图纸有问题，明天一早就要停工……”
听筒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安安耳朵里。小姑娘立刻放下筷子，小声说：“妈妈你去忙吧，我自己能写作业。”说完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抱着书包往房间走，背影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懂事。
林晚握着手机，听着小周在那头焦急地解释，目光追着女儿小小的身影，直到房门被轻轻带上。婆婆把她的手机按成静音，沉声道：“工作重要，孩子就不重要了？安安这几天夜里总说梦话，喊着‘妈妈别走开’。”
“我……”林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工作室刚步入正轨，那个咖啡馆项目是打开商业空间设计市场的关键，一旦出问题，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可安安那双写满失落的眼睛，又像烙印似的刻在她脑海里。
正僵持着，安安房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动。林晚赶紧跑过去，推开门就看到女儿蹲在地上，书包里的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练习册被撕成了两半。
“安安！”林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安安吓得一哆嗦，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我想把错题改了，可是怎么都算不对……”她抓起撕坏的练习册往身后藏，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妈妈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就像爸爸一样，觉得我麻烦就走了……”
“爸爸是去工作，不是觉得你麻烦。”林晚的心像被狠狠攥住，蹲下来抱住女儿颤抖的身体，“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来，更不该忽略安安的感受。”
她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平衡，不过是自欺欺人。所谓的兼顾，其实是让孩子在无数个瞬间，被迫承担了她的分身乏术。
安抚好安安睡着后，林晚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开的咖啡馆设计图，却一个字也改不进去。手机屏幕亮着，小周又发来十几条消息，全是关于施工问题的细节。
这时，床头的平板电脑忽然弹出视频请求，是张磊打来的。林晚接起，丈夫疲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老婆，我刚忙完，安安睡了吗？今天跟她视频，她说想我了。”
林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丈夫在外地跑市场也不容易，告诉她这些，不过是徒增他的焦虑。“安安睡了，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呢。”她扯出个笑容，刻意避开了测试和练习册的事。
挂了视频，林晚重新看向设计图，忽然发现右下角的标注出了个低级错误——把承重墙的位置标错了。这个错误若是明天没发现，施工队贸然动工，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打开绘图软件修改，却看到安安房间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轻手轻脚走过去，就看到女儿趴在门缝边，手里攥着那半本撕坏的练习册，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还没睡着。
“妈妈还在忙吗？”安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却格外清晰，“我可以等妈妈忙完再睡吗？就像以前那样，你陪我读绘本。”
林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看着手机里不断弹出的工作消息，再看看女儿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持的“平衡”产生了怀疑。她到底该怎么选？是立刻修改图纸，确保明天项目顺利进行？还是推掉所有工作，今晚专心陪伴女儿？
窗外的月光穿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林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属于亟待解决的工作，一半属于需要陪伴的孩子，而无论偏向哪一边，似乎都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