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轻柔音乐。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香薰味儿，不浓，却有点闷人。林枫拉开椅子坐下，对面是赵敏，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眼神像探照灯。苏清雅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上，侧对着他，手里捧着一杯水，目光落在虚空里，没什么焦点。
“林先生，很准时。”赵敏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平稳，缺乏温度。
林枫没接话，只是看着她。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可能有点邋遢，刚从代码堆里爬出来，头发没仔细打理，眼底大概还挂着熬夜的痕迹。对比对面两位的精致，他像个误入高级场所的闲杂人等。
赵敏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从手边一个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推到他面前。
“情况电话里已经简单说过了。现在舆论发酵很快，我们需要尽快控制局面。这里有一份初步的应对方案，林先生可以先看一下。”
林枫没动那几张纸。他的视线越过赵敏，落在苏清雅身上。她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美丽的雕塑，连睫毛都很少颤动。这种刻意的忽视，比赵敏直接的审视更让人不舒服。
“苏小姐没什么想说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凝滞的空气微微一动。
苏清雅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没有转头。
赵敏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清雅不方便表态。目前所有对外事宜由我全权处理。”
林枫扯了扯嘴角，目光转回赵敏脸上。“所以，赵小姐所谓的应对方案，具体是指什么？需要我怎么配合？”
赵敏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一副谈判的架势。“方案的核心是降温，淡化处理。我们希望林先生能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承诺不对外泄露任何与苏小姐及孩子们相关的信息。同时，在必要时，需要您统一口径，否认与孩子们的关系。”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林枫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否认关系？”
“这是目前对各方影响最小的处理方式。”赵敏解释，语调客观得像在陈述市场数据，“可以最大程度保护清雅的事业，也能避免孩子们受到过度打扰。当然，我们理解这可能对您造成一定的困扰，会在经济上给予相应补偿。”
经济补偿。这几个字像根小刺。
林枫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扫过那几张所谓的方案，又抬起眼看向赵敏，眼神里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赵小姐的意思，我总结一下。”他语速放慢，每个字都清晰，“我不但要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三个孩子视而不见，还要配合你们，向所有人证明，他们……没有父亲？或者说，他们的父亲是个不能存在的人？”
他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点毒。赵敏交叠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脸上职业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锐利了几分。
“林先生，请注意您的措辞。我们是为了保护……”
“保护谁？”林枫打断她，视线再次转向苏清雅，这次带着明显的质疑，“保护苏小姐光鲜亮丽的形象？那孩子们呢？让他们顶着‘父不祥’的标签长大，这就是你们认为最好的保护？”
苏清雅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捧着水杯的指节有些发白。她依然没有看林枫，但下颚线绷得很紧。
赵敏皱起了眉，语气加重。“林先生，我希望您能理性看待这个问题。这不是儿戏，牵扯到很多现实利益。感情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理性？”林枫重复着这个词，眼底没什么笑意，“赵小姐觉得，面对三个活生生的、可能流着自己血的孩子，该怎么理性？像处理一份出bug的代码一样，删掉，或者打个补丁掩盖过去？”
他的比喻带着程序员特有的刻薄，让赵敏一时语塞。
空气仿佛凝固了。成人世界的算计、利益权衡和隐晦的指责在包厢里碰撞，无声，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包厢门把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颗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眼睛乌溜溜的，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是思雅。她手里还举着一根吃了一半的彩虹棒棒糖，糖浆黏在嘴角。
她一点不怕生，大眼睛好奇地在包厢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林枫脸上。她歪着头，看了他几秒，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沾着糖渍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紧接着，思清也出现在门口。他比妹妹沉稳得多，小手插在背带裤口袋里，站在那儿，像个小绅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敏和苏清雅，最后落在林枫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审慎和好奇。
最后面，是思柔。她几乎整个人都躲在哥哥身后，只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和一只紧紧抓着思清衣角的手。她怯生生地望着里面，目光接触到林枫时，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闪而过的、湿漉漉的眼神。
三个孩子的突然闯入，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表面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深潭。
赵敏显然没料到这一幕，脸色微变，立刻起身想过去。
苏清雅也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下水杯，站起身，看向孩子们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的眼神复杂，有无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更深的东西。
思雅却已经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了林枫旁边，举着那根棒棒糖，踮起脚尖，努力想往他手里塞。
“给你吃。”她奶声奶气地说，笑容甜甜的。
林枫整个人僵在那里。
低头看着突然凑到眼前的小女孩，看着她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她举着的、那根亮晶晶的棒棒糖。刚才面对赵敏时那些尖锐的质问、冰冷的逻辑、试图维护自尊的反击，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甜味的“礼物”撞得七零八落。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接糖，而是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
思清依旧站在门口，静静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思柔躲在哥哥身后，偷偷地，又看了他一眼。
成人世界精心构筑的谈判壁垒，在这一刻，被孩子们天真无邪的闯入，撕开了一道柔软却无法忽视的缺口。
林枫看着思雅期待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
这糖，太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