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藏渊市被雨雾浸得发沉，苏家祖祠隐在城西半山，青瓦飞檐在云缝漏下的月光里像只蛰伏的兽。
顾昭跟着苏绾穿过侧巷时，雨丝正顺着她发梢往下淌，打湿了他肩头——那是她方才用身体替他挡过巡逻守卫的探照灯时留下的痕迹。
\"到了。\"苏绾在朱漆侧门前停步，指尖抹过门楣第三块砖的缝隙，摸出枚巴掌大的青铜密钥。
钥匙表面刻着盘螭纹，尾端还缀着半枚褪色的红绳结，在雨里泛着冷光。
她递钥匙时手微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大长老房梁暗格里的，上个月他过寿我替他整理旧物时记了位置。\"
顾昭接过钥匙，触感冰得刺手。
他瞥见苏绾耳尖通红，知道她在强装镇定——苏家祖祠的守卫系统连族内旁支都未必能近，她一个被长老们视作\"离经叛道\"的嫡女，偷拿长老信物的风险不亚于在老虎嘴边拔须。\"等天亮我就把钥匙放回去。\"他轻声说，拇指蹭过她手背被墙皮刮出的细痕，\"别让我后悔\"那句叮嘱还在耳边，此刻倒像是她在说给自己听。
苏绾别开脸，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偏殿后墙有处松了的砖，机关阵在第三、第七块地砖下。\"她指了指二十步外的飞檐，\"我去引开巡夜的护院，你......\"
\"我知道。\"顾昭攥紧钥匙，玉芯在袖中发烫——这是他点化万物的凭证，此刻正随着心跳节奏轻颤，像在呼应祖祠里沉睡的古物。
苏绾转身时，发间银簪闪了闪。
顾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在云起拍卖行，她举着放大镜识破仿汝窑天青釉的赝品，也是这样利落转身，把造假商的辩解甩在身后。
那时他蹲在修复室看《遵生八笺》，透过门缝看见她眼里的光，像把淬了冰的刀。
祖祠侧门\"咔嗒\"一声开了。
顾昭猫腰溜进去，鞋跟刚沾到青石板就顿住——第三块地砖的缝隙里泛着极淡的蓝光，是机关启动的先兆。
他想起苏绾的叮嘱，脚尖轻轻点向第七块砖，果然触感比周围松了些。
屏息挪步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玉芯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是灵脉在预警。
偏殿的门虚掩着。
顾昭推开门的刹那，霉味混着檀香涌出来，二十三面刻满古篆的青石壁碑在黑暗里排成半圆，像圈沉默的守灵人。
他摸出怀里的玉芯，指尖刚触到碑面，暖金色的光就顺着纹路爬了出来——点化之力启动的瞬间，那些原本模糊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像被风吹动的麦浪，一行行浮到空中。
\"断非弃也，乃再立也。\"顾昭念出第一行新显的注解，喉结发紧。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眼底的震颤——原来\"断契\"从来不是破除束缚，而是以古物灵性为笔，重新书写规则。
他顺着灵脉往第二面碑摸去，指尖扫过\"商周血契\"四个字时，玉芯突然灼痛，石壁上浮现出更深的刻痕：第七代断契者·反契残式。
\"关键部分被磨了。\"顾昭凑近细看，碑面有明显的刮擦痕迹，只余下个模糊的图腾轮廓——和之前在归元塔底石棺尸体腰间看到的青铜令牌纹路一模一样。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竹纸和拓印墨，刚要动手，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顾施主。\"
哑僧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轻得几乎要被雨声盖过。
顾昭猛抬头，看见老和尚贴在窗外，袈裟被雨浸透，手掌按在唇上——那是示警的手势。
他心跳骤快，玉芯在掌心烧得发烫，顾不得拓印，指尖快速拂过碑文，将关键信息顺着灵脉封进玉芯。
最后在石壁上留下道淡金色的灵痕——这是他新悟的\"虚痕术\"，能让追踪者误以为他们破解的是无关紧要的商周盟书。
\"走！\"苏绾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顾昭转身时撞翻了供桌的铜烛台，\"当啷\"声在空殿里格外刺耳。
他抄起玉芯就往外跑，哑僧不知何时绕到后门，枯瘦的手拽住他手腕：\"护着姑娘。\"
三人钻进雨幕时，苏绾突然停步。
她望着祖祠主殿的方向，雨水顺着她紧抿的唇往下淌：\"我父亲......\"她喉结动了动，\"三年前修订最新版契约碑文时，他特意把我支去海外拍宋瓷。
当时我以为他嫌我总跟长老们吵架，现在想来......\"
\"苏姑娘。\"哑僧突然合十，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惊色。
顾昭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就见祖祠主殿的飞檐下腾起幽蓝的火。
那火没有烟，却烧得极旺，青焰里映出道身影——是个穿守灵长袍的男人，身形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终于来了......\"
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混着雨丝钻进顾昭耳朵。
他下意识要冲过去，苏绾却死死攥住他胳膊：\"那是......\"
\"第七代断契者。\"哑僧的声音发颤，\"但他十年前就该被封印了。\"
青焰里的人缓缓转头，半张脸隐在火光中，半张脸却清晰得可怕——分明是顾昭在归元塔密室里见过的，那道说\"汝已违命\"的虚影。
\"顾昭。\"苏绾的指甲掐进他手背，\"跑。\"
三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跑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顾昭回头，看见祖祠主殿的青瓦在青焰里崩裂，火光中那道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像团化不开的雾，正顺着雨丝往他们这边飘。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身后的景象。
顾昭摸向袖中玉芯，能感觉到里面封存的碑文信息在发烫，像颗即将炸裂的雷。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山巅，穿守灵长袍的男人站在雨里，掌心的青铜令牌与祖祠青焰遥相呼应。
他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冷笑：\"第九代断契者，你以为能改写规则？\"
雨幕里，祖祠的火光渐渐连成片，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蓝花。
次日清晨，藏渊市新闻头条炸开：\"百年苏家祖祠深夜遭神秘纵火，二十三面契约古碑损毁严重\"。
守灵人总部的青铜殿里，长老们拍案的声响震得烛火乱晃，却无人注意到，灰烬中某块残碑的断口处，隐约露出道淡金色的灵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