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意识坠入黑暗时，最先撞进鼻腔的是浓重的檀木香气。
等再睁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青砖铺就的祠堂里。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映得四壁斑驳，八名穿素白麻袍的男子跪坐在地，膝盖压着的草席边缘已经起毛，露出底下泛黄的竹篾。
正中央的男人抬头时，顾昭猛地屏住呼吸——那是张和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只不过对方眉骨更突出些，眼尾坠着颗朱砂痣，此刻正握着枚血色玉芯，指节因用力泛白。
\"第九代。\"男人开口，声音像浸过松脂的古弦，\"我是第八代断契者。\"
顾昭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进了砖缝里。
祠堂四角的黑袍人同时转动头颅，兜帽下的面容竟和方才灵奴记忆里那个年轻人一模一样，喉间发出沙沙的共鸣：\"完成仪式。断契重生。\"
\"他们是历代断契者的残魂。\"中央的男人将玉芯按在祭坛的血槽里，暗红液体立刻漫过玉身，\"每一代断契者陨落时，魂魄都会被赤契书封印，成为后来者的引路人。\"他抬眼，目光穿透层层时空，直刺进顾昭的瞳孔，\"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立誓的那夜。\"
顾昭这才注意到祭坛边缘刻满了和通道地面一样的断契符文，每道纹路里都渗着血丝，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火盆里的玉芯突然爆出个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得他倒抽冷气——这痛感太真实了，不似幻境。
\"我立誓那日，和你现在一般大。\"第八代断契者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是在说件极旧的往事，\"师父告诉我，断契者是凶物与人间的堤坝。
可堤坝一旦溃了......\"他猛地攥紧玉芯，指缝渗出鲜血，\"我愿以身为器，镇压千年怨契，此誓，永不反悔。\"
祠堂里的黑袍人同时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的闷响震得顾昭耳膜发疼。
他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玉时的模样——老人也是这样攥着玉料，指节发白，嘴里念叨着\"堤坝不能倒\"。
\"你若想真正掌控断契之力，必须明白它的代价。\"第八代断契者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掌心浮出柄短刃，刀刃泛着幽蓝的光，\"你会成为所有凶物的宿主，它们的怨气会啃噬你的灵脉，直到你变成新的囚徒。
要么斩断自我，要么被吞噬。\"
短刃递到面前时，顾昭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他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刀柄，现实里的声音突然像被揉皱的纸页般渗进来——是苏绾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顾昭？
顾昭！\"
他猛地转头，却见祠堂的墙壁正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第八代断契者的身影开始虚化，短刃\"当啷\"坠地：\"记住......唯有断契之人，方能真正修复灵脉......\"
\"等等！\"顾昭扑过去要捡短刃，却穿过了第八代断契者的身体。
黑袍人们的兜帽\"刷\"地落下，露出底下空白的脸，齐声尖叫着扑来。
他踉跄后退，撞进一片刺目的白光里。
\"咳......\"顾昭猛地呛咳，发现自己正跪在密室的石台上。
《赤契书》还攥在手里，封皮的暗红烫金刺得他眼睛发酸。
苏绾半蹲着扶住他肩膀，乌木尺的另一端抵着他后颈，守灵铃在她另一只手里轻颤，银铃上凝着层薄霜。
\"醒了？\"苏绾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指尖按在他手腕上测脉搏，\"刚才你瞳孔散得像要融进黑夜里，守灵铃摇了七声都没反应。\"她抬头时，鬓角的碎发沾着冷汗，\"这不是普通的走神，是灵契共鸣——\"
\"断契者的血脉觉醒征兆。\"哑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这才发现老和尚不知何时退到了通道口，枯瘦的手掌按在石壁上，\"赤契书和玉芯本是一体，接触过它们的人会被引导进入记忆幻境，接受历代断契者的考验。\"他的目光扫过顾昭手中的书，喉结动了动，\"你通过了。\"
顾昭这才注意到掌心火辣辣的。
他摊开手，一道血红色的印记正顺着掌纹蜿蜒，像条活过来的红绳，在皮肤下微微跳动。
\"这是......\"
\"契印。\"苏绾的指尖悬在印记上方，没敢碰，\"《守灵录》说断契者立誓时，赤契会在血脉里烙下标记。\"她突然顿住，目光猛地收紧，\"你师父......\"
\"他也曾是断契者。\"顾昭的声音发哑。
幻境里第八代断契者的脸、师父失踪前的念叨、银匣残片里那声带血的\"别碰\"，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完整的图景，\"所以他才会失踪——断契者被凶物纠缠，要么镇压成功，要么......\"
通道深处传来闷响。
哑僧突然直起身子：\"灵奴的玉芯又在聚集能量，光障撑不了半柱香。\"他朝顾昭伸出手，\"带着赤契书，走。\"
苏绾扯了扯顾昭的衣袖，目光扫过他掌心的契印，又迅速移开。
顾昭握住哑僧的手站起身，《赤契书》突然在他怀里发烫，封皮上的暗纹亮起红光，像在回应什么。
三人刚走到通道口，顾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密室。
石台上的血槽里，那滩暗红液体不知何时凝了，结出层薄痂，像块干涸的旧疤。
而在更深处，灵奴的玉芯正渗出缕缕红雾，顺着通道裂缝蜿蜒而来，如同无数条吐信的毒蛇。
\"快走。\"苏绾推了他一把。
顾昭攥紧怀里的书，跟着哑僧踏进向上的阶梯。
身后的红光越来越亮，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扭曲变形。
他低头看掌心的契印，那抹红正随着心跳节奏轻颤，仿佛在说——有些秘密，终于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