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脚尖触到镜中光影的刹那，皮肤像被浸入温泉又突然冻入冰窟，冷热交替的刺痛从脚底窜到后颈。
他踉跄一步，再抬头时，眼前的青铜镜已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幽蓝火焰包裹的殿堂。
灵火沿着汉白玉柱蜿蜒而上，每簇火苗里都浮着细碎的金粉，像极了师父修复唐代螺钿镜时，那些在显微镜下闪烁的贝壳碎屑。
顾昭下意识伸手去碰最近的火簇，指尖刚要触及，火苗突然凝成一只半透明的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腕——是记忆里银匣中那个青衫男人的手型。
\"别怕。\"
声音从殿堂深处传来。
顾昭顺着声源望去，祭台中央立着道白衣身影。
青年广袖垂地，腰间玉玦与顾昭颈间银匣上的纹路如出一辙，眼尾那颗泪痣在火光下泛着淡红，与他镜中见过的自己重叠成影。
\"第一继承者？\"顾昭喉咙发紧。
他记得银匣记忆里那个在血色祭坛断脉的身影，此刻却比记忆中更鲜活，衣袂无风自动，连睫毛上的金粉都清晰可见。
白衣青年转身，目光扫过顾昭肩头未愈的箭伤：\"我是承一，第九代断契者的引路人。\"他抬手，灵火突然拔高三尺，在两人之间凝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顾昭瞳孔骤缩。
画面里，九座青铜鼎喷吐黑雾，凶物的爪牙穿透云层，所过之处城池化为焦土；九个与他相似的身影依次站到鼎前，有人挥剑自断灵脉，有人以血为墨重刻封印，最后一人正是承一，他将自己的魂魄揉碎融入银匣时，嘴角还沾着血沫：\"断契不是斩断因果，是用血肉做桥，让后来者能看见光。\"
\"这就是断契的真相？\"顾昭嗓音发颤。
他想起三年前师父失踪前的那个雨夜，老人捧着半块残玉说\"有些修复，要拿命换\"，原来所谓\"拿命\"，是要把命熬成灯油，给千年凶物的封印续火。
承一的指尖点在画卷上，最后那团碎裂的魂魄突然凝成人形：\"前八代断契者，活不过三十岁。\"他看向顾昭，\"你今年二十三，还有七年。\"
顾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银匣在胸口发烫，烫得他想起第一次修复明代百子图瓷片时，因手法生疏崩裂的瓷片扎进掌心的疼——但这次的疼更深，像有根针在往心脏里钻，钻一下，就多一分沉甸甸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他听见自己问。
这问题在银匣第一次发烫时就在心里转，在拍卖会上被老藏家质疑时发酵，在苏绾说\"你总把古物当活物\"时成型，此刻终于破口而出。
承一笑了，眼角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你修复宋瓷时，会为缺角的婴孩补上半颗糖人；收旧物市场的破铜灯，会蹲在地上和它说'等我修好你，就带你看夜市的灯笼'。\"他的指尖抚过顾昭手背，那里还留着修复汉代错金银带钩时被刻刀划的细痕，\"你的心，像刚出窑的白瓷，没沾过凶物的邪念，没染过倒爷的贪念。\"
话音未落，顾昭突然感觉眉心一热。
承一的指尖点在他额间，某种滚烫的信息流顺着血脉窜遍全身——是断契秘术。
他看见自己的灵识化作金线，在虚空中勾勒出银匣的纹路；看见凶物的邪念如墨团，被金线缠住后逐渐褪色；最后看见苏绾的身影在镜外急得跺脚，发梢都沾了汗。
\"幻境要碎了。\"承一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他身后的灵火开始扭曲，\"记住，灵控派的人想要的不是凶物，是断契者的命——他们要把魂魄炼成引子，解开第九祭坛的封印。\"
顾昭想抓住他的手，却穿过一团半透明的光。
他急了：\"那苏绾......\"
\"她是守灵人，能护你。\"承一抬手，一枚刻着断契纹路的玉简落入顾昭掌心，\"去玉衡轩地下密室，那里有前八代断契者的手札。\"
话音刚落，整个殿堂开始崩塌。
顾昭被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看见承一的身影化作星屑，其中一粒飘到他眼前，轻轻说：\"别怕疼，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坚韧。\"
\"顾昭！顾昭！\"
苏绾的声音像根绳子，把他从黑暗里拽出来。
顾昭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站在青铜镜前，左肩的箭伤不知何时结了痂，掌心的玉简烫得几乎握不住。
\"你刚才......\"苏绾的手按在他手腕上，指尖凉得惊人。
顾昭这才注意到她鬓角的碎发全湿了，领口沾着墙灰，显然刚才在镜外折腾得厉害。
镜面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银匣在他颈间疯狂跳动，灵火从匣缝里钻出来，像要挣脱束缚。
\"定魂钉。\"苏绾咬着牙，从袖中摸出枚三寸长的青铜钉，钉身刻满她家族特有的镇灵纹，\"我阿爹说过，这东西能钉住将碎的灵界入口。\"她踮脚将钉子砸进镜框边缘，金属碰撞声里，镜面的裂痕暂时不再蔓延。
顾昭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幻境里承一说的\"她能护你\"。
他握紧玉简，喉结动了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什么？\"苏绾刚问出口，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两人同时转头，哑僧不知何时站在甬道尽头，袈裟上沾着星点血迹，手中的铜铃还在轻颤。
他朝顾昭合掌，声音沙哑：\"凶物的气息更浓了。\"
顾昭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承一的警告，想起银匣里那些凶物的嘶吼，正欲开口，镜面上的裂痕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小心！\"苏绾扑过来拉他。
顾昭只觉后颈一凉。
镜面\"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无数冰碴般的光片飞溅，其中一道裂缝里，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探出——指尖有与承一相同的断契印记，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血，像刚从某个血腥的地方抽出来。
那手在半空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朝顾昭的方向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