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指尖刚触到银匣的刹那，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凉意。
意识像被抽离躯体的游丝，在黑暗中飘了三息，再睁眼时，一座青灰色石殿突兀立在眼前。
殿门匾额蒙着厚尘，他抬手拂去，\"契约殿\"三字铁画银钩撞进眼底。
九块两人高的石碑呈北斗状排列，每块碑身都刻满蝇头小楷，最中央的碑面泛着幽光——那是\"断契盟约\"的起始篇。
他向前走了两步，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起尘埃。
第一块碑是唐开元年间的盟约，\"守灵人当镇凶护灵，不得私用灵能\"的刻痕与《守灵志》记载一致。
第二块宋宣和年间的，\"凶物封于九渊，守灵人不得擅启\"也对得上。
第三块...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元至正年间的盟约原文该是\"守灵人以血为誓，共守灵脉\"，可碑上分明刻着\"守灵人当以灵控凶，违者灭族\"。
他踉跄着绕到第四块碑前，明洪武年的\"守契\"变成了\"控契\"，清康熙年的\"护灵\"被篡成\"驭灵\"。
\"怎么会...\"他伸手去摸第三块碑，指尖刚触到刻痕，石屑簌簌落在手背上。
这些被篡改的碑文里，竟缠着若有若无的灵丝，像极了厂房里缠过他脖颈的暗红血线。
\"昭哥！\"
现实中的呼喊穿透幻境。
顾昭猛地回头，看见苏绾正蹲在厂房角落，怀里抱着本泛黄的线装书。
她的指尖停在某一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梢沾着墙皮灰，却连擦都顾不上。
\"苏绾？\"他下意识要应，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后颈的凉意化作钝痛，哑僧的铜铃在耳边轻晃，七枚铜铃震出的声波像无形的手，正从他识海深处往外拽什么。
\"幻境。\"哑僧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灵控派的障眼法。\"
话音未落，地面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顾昭这才发现厂房的水泥地正在扭曲，钢筋像活物般钻出地面，墙皮成片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砖——那是宋代才有的澄泥砖。
整座建筑在他们眼前褪去伪装，显露出藏在地下的阁楼轮廓，飞檐上的瓦当刻着奇怪的符文，门楣悬着块褪色木牌：\"虚契阁\"。
\"家录里的记载...\"苏绾突然站起，书页哗啦啦翻到某章，\"我父亲当年镇压凶物前，在《苏氏家录》里记过一句'盟约曾遭篡改，原由'守契'改为'控契'，但这页被人用灵术抹去了墨迹。\"她抬头时眼底冒着火，\"灵控派伪造契约，就是为了用这些假规矩操控守灵人！\"
顾昭握紧银匣，残玉在胸口发烫。
银匣里的石板碎片正发出细微的共鸣，像在指引他方向。
他顺着共鸣往前走，虚契阁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阁内密密麻麻挂着半透明的契约文书，每一张都缠着若有若无的灵丝。
最近的一张飘到他面前。
顾昭深吸一口气，运转点化能力。
眼前的契约瞬间褪去伪装：泛黄的纸页下，是块被强行注入灵性的宋代瓷片，上面的字迹根本不是手写，而是用灵术拓印的——这是活灵级古物伪造的\"伪契\"！
\"他们用伪契当枷锁。\"他的声音发颤，\"说谁违反盟约，谁就是叛脉；说谁该被铲除，谁就成了凶物同党...\"
\"聪明。\"
阴恻恻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顾昭抬头，阁顶垂下一道黑影，那人穿着灵控派特有的玄色长袍，左脸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正是厂房里那个执事！
\"你以为看到的就是真相？\"执事的笑声像刮玻璃，\"真正的盟约...还在沉睡。\"他突然抬手按在胸口，喉间发出非人的嘶鸣，\"而你们，正好帮我唤醒它。\"
顾昭瞳孔骤缩。
他看见执事脚下的地砖泛起红光，虚契阁的梁柱开始渗出黑血般的灵液。
所有伪契突然活过来，像无数张惨白的嘴，发出刺耳的尖啸。
\"退！\"他反手抓住苏绾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哑僧往身后推。
银匣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龙纹全部亮起，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想跑？\"执事的指甲突然变长，刺破掌心按在地面，\"契约阵眼，爆！\"
地动山摇。
顾昭只来得及将银匣举过头顶，刺眼的白光便吞噬了一切。
他听见苏绾的尖叫被风声撕碎，哑僧的佛珠串再次崩断，铜铃的脆响混着梁柱坍塌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
顾昭在剧痛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虚契阁外的废墟里。
苏绾趴在他身侧，头发上沾着碎木片，却还攥着那本家录；哑僧靠在断墙上，胸口起伏，佛珠只剩三枚还串在线上。
\"昭哥...\"苏绾声音发哑，\"你手...\"
他这才注意到掌心多了枚暗红色的印章。
印面刻着\"陈玄\"二字，篆体的笔画里渗着熟悉的温热——是师父的气息！
顾昭猛地抬头，虚契阁的废墟中，执事的身影早已消失，只余半块焦黑的石板，上面隐约能看见\"叛脉\"二字。
夜风卷起灰尘，吹得印章上的\"陈玄\"二字泛出幽光。
顾昭握紧印章，残玉在胸口的热度与印章的温度交融，像两股细流汇入心湖。
他望着虚契阁的断壁，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师父的声音，又像是更古老的回响。
\"真正的盟约...\"他低声呢喃，指腹摩挲着印章上的刻痕，\"师父，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