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藏渊市往北三百里的山坳里，一辆改装过的黑色商务车碾过碎石路，车灯在古寺残墙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顾昭隔着车窗望着那座坍塌半边的飞檐，喉结动了动——师父旧地图册里泛黄的老照片，此刻正以残缺的姿态撞进现实。
\"坐标吻合。\"楚云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平板蓝光映得他眼底泛青，\"卫星图显示封印石门在大雄宝殿废墟下，不过......\"他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几道红色标记，\"热成像有异常，三点钟方向有两个强热源。\"
苏绾将车窗降下条缝，夜风吹得她发梢乱飞。
她摸出随身的灵封绣帕，金线绣的镇灵纹在月光下泛着暗芒——这是她出门前特意用家传朱砂重新勾过的，\"老规矩，我和顾昭进核心区，楚云在外围布干扰网，老吴守车。\"她转头看向后座的顾昭，目光扫过他攥着铜镜的手，\"你确定能行？\"
顾昭能感觉到掌心两枚铜镜的温度，一枚是从镜灵事件中得来的残镜，另一枚是师父留下的旧物。
柳妃的声音还在他耳边打转：\"灵映融合要像呼吸般自然，你得让它们先记住你的气。\"他低头蹭了蹭镜面，铜锈蹭得虎口发痒，\"试试。\"
\"叮——\"
一声钟鸣突然撕裂夜色。
顾昭猛地抬头。
那口锈迹斑斑的古钟不知何时悬在了断墙上，钟槌正缓缓垂落，余震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钟鸣未落，两道身影从残碑后转出来——银鳞穿一身暗纹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蛇形刺青；墨衣先生裹着褪色的青麻袍，半张脸藏在斗笠阴影里。
\"顾小友来得比我算的时辰晚了半刻。\"墨衣先生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瓷片，他抬手亮出掌心的残破铜镜，镜面浮起黑雾，\"不过没关系，梦魇镜最擅长的，就是让迟到的人......永远赶不上。\"
\"你们要的根本不是归墟之钥。\"苏绾挡在顾昭身前，绣帕在指尖抖开，金线突然亮如活物，\"柳妃说过，黑曜会想要的是钥匙里镇压的邪灵之力。\"
银鳞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苏小姐果然聪明。\"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墨衣先生的铜镜\"嗡\"地震鸣，无数黑影从镜面涌出，像活物般缠绕住众人脚踝。
顾昭感觉后颈发凉——那些影子分明是人的轮廓，有的拖着断腿，有的脖颈歪成诡异的角度，全张着嘴无声尖叫。
\"幻境！\"楚云的声音带着紧绷，他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个银色圆盘，\"干扰器启动......操，没用！\"圆盘表面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却连影子的流速都没减慢半分。
顾昭被拽得踉跄，右手的铜镜突然发烫。
他想起柳妃教他的法子：\"当古物有灵，它们的痛就是你的眼。\"他闭了闭眼，任由那些影子啃咬手臂——疼是真的，但疼里裹着股陈腐的土腥气，像极了地下墓室的味道。\"这不是真的。\"他喃喃，左手的铜镜跟着热起来，两枚镜子在掌心相触的瞬间，他听见\"咔\"的轻响。
\"昭！\"苏绾的惊呼混着锈钟的轰鸣。
顾昭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另一片空间里——四周全是镜子，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场景：有穿粗布短打的工匠在铸镜，有披甲的士兵在砸庙，有个戴斗笠的背影正往石门缝隙里塞什么东西......
\"灵映融合！\"他突然明白过来。
柳妃说的\"共鸣\"，不是让镜子听话，而是让镜子把各自的记忆拼起来。
他屏住呼吸，将点化之力顺着掌心的纹路输进镜中——左手镜里的工匠突然转头，冲他比划手势；右手镜里的士兵砸下的石斧，正好劈开镜中那个斗笠背影的手。
\"找到了！\"顾昭猛地睁开眼。
幻境在他眼前裂开道缝隙，能看见苏绾的绣帕正泛着金光对抗黑影，楚云的干扰器冒起青烟，银鳞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攥紧铜镜冲过去，却在跨出那步时被人拽住手腕。
\"念。\"
沙哑的声音擦着耳际划过。
顾昭转头，看见个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眉骨有道刀疤，左眼是浑浊的白。
他手里攥着块刻满符文的木片，指节粗得像老树根，\"开一线生机。\"
\"你是......\"
\"哑僧。\"老和尚用指节敲了敲自己喉咙，又推了推顾昭的手。
顾昭突然想起师父笔记本里夹的褪色照片——照片边缘有个模糊的背影，穿着和眼前人一样的灰布僧衣。
他没多问，将木片抵在唇边，按照上面的纹路念出晦涩的咒文。
\"轰——\"
石门的震动比想象中剧烈。
顾昭被气浪掀得撞在断墙上，却顾不上疼，盯着那道缓缓张开的缝隙——门缝里渗出的风带着冷香，像极了师父修复室里沉水香的味道。
\"拦住他！\"银鳞的怒吼混着铜镜碎裂声。
顾昭看见墨衣先生的梦魇镜裂成碎片，黑雾却更浓了，而银鳞不知何时摸出柄短刀，刀刃上爬满青紫色的纹路。
他想也没想，将两枚铜镜重重一合——这次不是痛，是烫，烫得他掌心冒起白烟，但镜光却像活了般炸开，形成道白色屏障，银鳞的短刀砍在上面，竟\"当\"地弹了回来。
\"退！\"墨衣先生扯着银鳞往阴影里缩，\"这小子的镜力......\"
\"昭！\"苏绾的声音穿透混乱。
顾昭转头，看见她正扶着摇摇欲坠的楚云，老吴举着甩棍站在车边，额头渗着血。
他又转回石门方向，缝隙已经能容一人通过，而门缝里的风突然变了——带着点熟悉的檀木香，混着点旧书纸页的味道。
\"你终于来了......顾昭。\"
声音从门后飘出来，像师父的，又不像。
顾昭的手指在镜面上抠出红印，喉咙发紧——他等这句话等了三年，从师父失踪那天起，从他在修复室翻到那本夹着古寺照片的地图册起。
石门的缝隙还在扩大。
顾昭望着那片漆黑的门内，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苏绾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楚云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而门后的声音像根线，正轻轻勾着他的魂。
他抬起脚，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