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急促的弧线，苏绾把车速压到最慢。
越野车碾过碎石子路的声响里，顾昭闻到了潮湿的土腥气——那是山雨渗进腐叶的味道。
\"到了。\"苏绾突然踩下刹车。
顾昭抬头，车大灯照亮的山壁上，半截褪色的红漆路牌斜斜插着，\"废寺遗址\"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团化不开的淤血。
他解开安全带时，帆布包在腿上沉了沉，鼎片隔着布料烫得皮肤发红，和颈间师父的玉佩一冷一热地撞着，像在敲某种暗号。
推开车门的瞬间，山风裹着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
顾昭缩了缩脖子，刚要弯腰去捡被风卷走的地图，余光突然扫到路边灌木丛里有片反光——是金属纽扣。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枚铜扣，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尸体是呈大字型仰着的，藏青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左胸绣着\"鲁记古董\"的暗纹。
顾昭扯开被雨水浸透的衣襟，只见死者心口处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无形的拳头狠狠捶打过，肋骨断成几截却没一丝血迹——更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震碎的。
\"苏绾。\"他声音发沉，\"过来看看。\"
苏绾打着手电筒蹲下，光束扫过尸体时，她的睫毛猛地颤了颤：\"是黑市倒斗的。
上个月云起截过一批他们盗的唐俑。\"她的指尖悬在死者眉心上方半寸，\"没有外伤，也不像是中邪......\"
\"灵脉波动。\"顾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瞳孔里浮起淡金色的光纹——这是点化能力启动的征兆，\"和师父失踪前修复的那方青铜印很像，像是......\"他喉结动了动，\"某种封印在反噬。\"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阵阴恻恻的冷笑：\"顾小爷好眼力啊。\"
顾昭猛地抬头。
二十步外的树影里，走出个穿灰布唐装的中年男人，左眼戴着青铜眼罩，右眼里泛着狼一样的绿光。
他身后跟着四个手持短斧的壮汉，雨幕里，顾昭看见他们靴底沾着新鲜的泥——正是刚才那具尸体身上的土色。
\"鬼眼王。\"苏绾按住腰间的皮质手包，里面装着她从不离身的洛阳铲。
\"苏小姐记性不错。\"鬼眼王摸出张泛黄的风水图抖了抖，纸角还沾着暗红的血，\"上个月在潘家园，要不是你搅局，那批宋瓷能换三车明器。\"他盯着顾昭，眼罩下的疤痕随着嘴角咧开，\"更没想到啊，你这修破铜烂铁的小师傅，竟能找到封魂塔的路。\"
顾昭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块凸起的岩石。
他的右手悄悄垂到身侧，指尖轻轻划过路边半埋的石碑——那碑身布满虫蛀般的裂痕，刻着的\"镇邪\"二字只剩半个\"阝\"旁。
\"老东西教你的点化术，倒是能探灵脉。\"鬼眼王挥了挥手，四个壮汉呈扇形围上来，\"但今天你得把地图交出来，再把怎么唤醒古物灵性的法子说清楚......\"
\"不然呢？\"苏绾突然插话。
她向前半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处，\"你杀了我们？
可刚才那具尸体，怕不是你们同伙？\"
鬼眼王的笑容僵了僵。
他身后的壮汉明显顿了顿，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下意识低头看自己靴底——那片泥渍在雨里泛着暗褐。
顾昭的指尖在石碑上按出个浅坑。
点化能力顺着石纹蔓延的瞬间，他听见了细碎的梵唱声。
碑面突然泛起幽蓝的光，裂痕里渗出细密的金砂，像有活物在石皮下流动。
\"非信之人不得近。\"
苍老的声音从碑底传来。
顾昭抬头时，看见个穿灰布僧衣的虚影从碑里浮出来——老僧慈眉善目，却有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封邪之门开，凶物出，血光现......\"
地面猛地震动起来。
四个壮汉惨叫着摔倒，短斧砸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鬼眼王被无形的气墙撞得撞在树上，青铜眼罩\"当啷\"落地，露出左眼处狰狞的伤疤——那里不是空的，而是嵌着颗漆黑的眼珠，眼白上爬满血丝。
\"他妈的！\"鬼眼王捂着胸口爬起来，\"这破碑......\"
\"走！\"顾昭抓住苏绾的手腕就跑。
他能感觉到石碑的灵力在衰退，梵唱声越来越弱，鬼眼王的骂声却越来越近。
两人踩着腐叶和碎石往遗址深处狂奔，雨靴陷进泥里又拔出来，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
直到转过三道山梁，苏绾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等等。\"
顾昭喘着粗气停下。
前方的雨幕里，一座巨大的石门正在显形——青石门框上爬满青苔，门楣处四个大字被雨水冲得发亮：\"魂归玉衡\"。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师父的笔迹，清瘦刚劲，和三年前留在修复室案头的最后一张便签一模一样。
玉佩在颈间烫得厉害，像是要烧穿皮肤，鼎片也在帆布包里发烫，两种温度纠缠着往他心口钻。
\"顾昭？\"苏绾的声音带着担忧。
他没说话，伸手触碰石门上的\"玉衡\"二字。
指尖刚贴上石面，门内传来\"咔\"的轻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雨雾突然浓了，石门后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飞檐斗拱的轮廓——那是座被埋了千年的寺庙，正从历史的尘埃里缓缓睁眼。
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顾昭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雨帘里晃动的树影。
他转回身时，石门上的字迹已经淡了些，但\"玉衡\"二字仍在发光，像师父当年在修复古玉时，眼里那种要把岁月焐热的光。
苏绾的手轻轻覆在他手背。
她的掌心还带着刚才奔跑时的热度，混着雨水的凉意，让顾昭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冬夜——师父失踪的那晚，他也是这样攥着半块残玉，苏绾攥着他的手，说\"我陪你找\"。
雨还在下。
石门后的阴影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
顾昭望着那四个字，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门后藏着的不只是师父的秘密，还有点化术的真相，守灵人的过去，以及所有被古物封存的，未说出口的故事。
山风卷着雨珠打在脸上，顾昭伸手抹了把脸。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和着远处鬼眼王的骂声，和着石门后若隐若现的钟声，在雨幕里荡开层层涟漪。
\"进去吧。\"他对苏绾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师父，应该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