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裹着山雨的腥气灌进领口，顾昭走在最前面，扳指贴着心口发烫。
那根顺着血脉钻进来的线，此刻正像根烧红的银针，一下下戳着他的心脏——往深山去，往最暗的那片乱石林去。
老吴的粗布褂子被风掀得猎猎响，他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压得低：“小顾，这片墓群打宋朝就封了。守灵人说里头镇着最凶的邪物，后来……”他喉结动了动，“后来上代守陵人带着十二门玄铁锁进了山，再没出来。”
顾昭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正往山尖上压，像块要塌下来的磨盘。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松涛，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不是怕，是急。
师父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昭昭别怕，师父在”，可玉碑上的血字像把刀，“七日内，以命换命”。
“到了。”老吴突然停步，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
乱石林像头蛰伏的巨兽，黑黢黢的怪石从荒草里刺出来，石缝间挂着蛛网似的野藤。
顾昭刚要抬脚，影十一突然横臂拦住他。
这护卫的刀疤在暮色里泛青，他侧耳听了听，低声道：“有动静。”
话音未落，怪石后窜出两道黑影。
左边那个裹着夜行衣，腰间悬着七寸柳叶刀，刀鞘上缠着暗红丝线——是夜枭，黑市出了名的“活阎罗”；右边的白眉垂到下颌，左手铁爪泛着幽蓝，正是上个月在拍卖行砸了顾昭修复的青釉瓶的白眉老怪。
“顾小师傅。”夜枭舔了舔刀尖，“墨爷说了，把扳指交出来，留你全尸。”
顾昭的手指在扳指上摩挲两下，后退半步挡在苏绾身前。
苏绾的鉴定锤已经攥在手里，锤柄缠着的银丝在暗夜里泛冷光：“影十一，白眉交给你。”她转头看顾昭，眼尾的朱砂痣被风撩起的碎发遮住一半，“我缠住夜枭，你带老吴先走。”
影十一的短刀出鞘，刀身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没说话，却用行动应了——刀光如电，直取白眉咽喉。
白眉铁爪一挡，金属碰撞声像炸雷，震得顾昭耳膜发疼。
苏绾的鉴定锤砸向夜枭手腕，夜枭旋身避开，刀尖擦着她肩头划过，在呢子大衣上割开道血口。
顾昭心尖一抽，刚要冲过去，老吴突然拽住他胳膊：“小顾！那俩是冲你来的，你得——”
“小心！”
一声娇喝破空而来。
红影掠过顾昭身侧，软鞭缠上白眉铁爪，猛力一扯。
白眉踉跄后退，影十一的刀趁机划开他左胸，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顾昭认出那抹红——是前日在旧物市场和墨衣碰头的红娘子，颈间那串珊瑚珠此刻正随着动作摇晃，映得她眼角的金粉发亮。
她甩了甩软鞭，鞭梢还滴着血：“墨衣那老贼，拿我当刀使了十年。”她瞥了眼白眉，又看向夜枭，“今天这刀，该捅回他心口了。”
夜枭的刀尖顿在半空，他盯着红娘子，喉结动了动：“你疯了？玄影阁的规矩——”
“玄影阁？”红娘子冷笑，从怀里摸出枚铜符甩给顾昭。
铜符落地时发出清响，顾昭弯腰捡起，指尖刚碰到符面，就觉一阵热流顺着指腹窜上来——是灵脉，和玉碑共鸣的灵脉！
“这是三年前他让我从云起库房偷的镇灵器。”红娘子的软鞭缠住夜枭手腕，用力一拧，夜枭的刀当啷落地，“他拿这些镇灵器重布了‘封灵阵’，说是要解千年封印。可你们猜他要放什么？”她突然发力，将夜枭踹向怪石，“是当年被守灵人镇压的‘蚀灵’，专吃活物精魄的邪祟！”
顾昭的手指在铜符上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想起玉碑上师父的口型，“玉衡归位，魂归守灵”——原来师父失踪，是被卷进了这场局？
而他手里的扳指，竟是墨衣计划里的“钥匙”？
“你们要找的人。”红娘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扫过顾昭攥着扳指的手，“是墨衣眼里的‘引魂灯’。他要借你们师徒的血脉，引蚀灵出封。”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血腥气灌进喉咙。
顾昭觉得有团火在胸口烧，烧得他眼眶发疼。
他低头看扳指，云纹流动得更快了，像要从玉里钻出来。
“走。”苏绾扯了扯他衣袖，她的大衣下摆还在滴血，“趁他们没缓过来。”
影十一已经背起老吴，红娘子断后。
众人穿过乱石林时，顾昭试着把铜符往扳指的凹槽里按——“咔嗒”一声，铜符严丝合缝嵌了进去。
扳指突然大亮，月光似的光晕在前方地面铺出条银路，连石缝里的苔藓都被照得泛青。
老吴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这路……这路直通‘魂封之地’！”他的手指抠进影十一后背的布，“传说那是灵封的源头，当年守灵人用十二位大匠的命镇着。”
顾昭盯着银路尽头，那里隐在雾里，像张着嘴的黑洞。
他能感觉到扳指里的线绷得更紧了，线头那头，师父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
“加快脚步。”苏绾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她的鉴定锤还在滴血，“墨衣的人随时会追来。”
众人踩着银路往前赶，怪石渐渐退到身后，前方的雾却越来越浓。
顾昭的鞋尖踢到块半埋的青石板，弯腰拂去浮土，石板上刻着“魂封”二字，笔画里还凝着暗红——是血。
“停。”红娘子突然拽住他胳膊。
她的珊瑚珠晃得顾昭眼花，可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别往前了。”
顾昭抬头，雾里的银路还在延伸，可红娘子的指尖在发抖。
她盯着雾的深处，瞳孔缩成针尖：“我闻过这雾的味道。三年前墨衣带我去玄影阁密道，那里的雾……和这一模一样。”她咽了口唾沫，“那不是封印之地，是……”
山风卷起雾帘，露出雾中影影绰绰的轮廓——是座残碑，碑身上的纹路像扭曲的血管，正渗出黑红色的液体。
“召唤之所。”红娘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墨衣要召的蚀灵，就在里面。”
顾昭的扳指突然烫得惊人，他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敲击声——像有人在敲玉，一下，两下，像极了师父当年教他修复古玉时，锤子轻叩的节奏。
“昭昭。”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撞进他耳朵里。
顾昭猛地抬头，雾里的残碑突然泛起青光，碑前站着道熟悉的身影——青布衫，旧布鞋，发间别着他去年用碎玉雕的梅花簪。
“师父！”顾昭甩开众人，朝着雾里狂奔。
他听见苏绾在喊他，影十一的脚步声在身后，可他的眼里只有那道身影，只有师父朝他伸出的手，像十二岁那年发烧时，师父守在床前，摸他额头的手。
雾越来越浓，顾昭的鞋陷进湿软的泥土里。
他离师父只有三步了，两步了，一步——
“小心！”苏绾的尖叫刺穿雾幕。
顾昭本能地侧身，一柄柳叶刀擦着他脖子扎进土里。
夜枭从雾里窜出来，白眉捂着胸口跟在后面，两人眼里闪着绿光，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红娘子的软鞭破空而来，缠住夜枭脚踝，将他拽进雾里。
影十一的刀光劈开白眉的铁爪，老吴从影十一背上滑下来，抓起块石头砸向白眉膝盖。
顾昭趁机冲向师父，可等他跑到残碑前，那里只剩块冰凉的石头。
他摸向碑身，指尖沾了一手黑红液体，凑近闻——是血，带着腐肉的腥气。
“顾昭！”苏绾拽着他往回跑，“雾在变浓，我们被困住了！”
顾昭回头，来时的路已经被雾吞没。
他攥紧扳指，能感觉到里面的线在疯狂震动，像在催促他往前，往残碑后的黑暗里去。
雾中传来低沉的呜咽，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笑。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雾水，发现那水是红的——血雾，正从残碑的裂缝里涌出来。
“走。”他咬着牙，拽着苏绾的手往雾深处跑，“师父就在前面，我能感觉到。”
影十一背着老吴跟上，红娘子断后。
血雾糊在脸上，顾昭的睫毛上挂着血珠，可他看得清前方——残碑后有片山谷，谷口立着块石门，门上刻着“守灵”二字，被血雾浸得发亮。
“到了。”老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那是守灵人最后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