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带来的刺痛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哈尔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一圈短暂的、令他无比陌生的涟漪。
但这点涟漪，瞬间就被门外马鲁克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城堡外排山倒海般的爆炸轰鸣所吞没。
钢铁魔女的总攻，开始了！
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而是倾尽全力的、意图将这座最后的避难所连同里面所有生命彻底碾碎的终极打击！
城堡剧烈地摇晃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密室厚重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灰尘，而是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木屑。
卡西法那簇刚刚因池小橙的泪水而微妙复燃的蓝色火苗，在壁炉里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哈尔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将那不合时宜的刺痛感和随之而来的一丝茫然彻底驱散。
他脸上瞬间凝结起比之前更加冰冷的戾气，那种池小橙熟悉的、将所有脆弱和情绪深深掩埋的、近乎绝望的坚硬面具重新戴上。
他那头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呈现灰白色的发丝，在摇曳的蓝光和外界炮火映照出的赤红光芒交织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沉淀为近乎墨色的黑暗，如同浸透了最深的夜与绝望。
他不再看池小橙，甚至不再去捂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疤痕。
他踉跄了一下，但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因诅咒和消耗而虚浮的身体，转身，决绝地走向那扇通往地狱的橡木门。
“……满意了吗？”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将所有情感彻底封冻后的死寂，重复着那句残酷的总结，“现在你知道了……这该死的诅咒……它的名字就叫‘母爱’。”
他的话语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不仅是在讽刺她之前的“病娇”表演，更像是在对他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做最后一次残忍的切割和封印。
“带着你那些可笑的记忆……”
他顿了顿，手已经按在了冰凉的门把上，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或者说，在斩断最后一丝可能让他软弱的牵连，“……滚吧。”
“滚”字出口的瞬间，他猛地拉开了密室的门。
门外并非熟悉的城堡走廊，而几乎是地狱的入口！
灼热的气浪混杂着硝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透过摇晃的门框，可以看到大厅方向已然半塌，外面天空中密密麻麻布满了钢铁魔女舰队投下的阴影，魔法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切割着城堡残存的防御。
马鲁克小小的身影在废墟间奔跑哭喊，几乎被掉落的碎石淹没。
哈尔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便要投入那片炼狱。
“哈尔——！”
池小橙的声音尖利地穿透了爆炸的轰鸣。
不是表演式的哭喊，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带着巨大恐慌和某种决绝的嘶喊。
哈尔的脚步猛地一顿，却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粗壮的惨绿色魔法光束，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穿透了城堡大厅本就脆弱的穹顶，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直朝着密室——或者说，朝着刚冲出密室门口的哈尔的后心轰来！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池小橙看到了那道死亡之光，看到了哈尔因为背对而似乎毫无察觉的身影，看到了他墨黑色发丝下那截已蔓延至脖颈、闪烁着不祥结晶光泽的皮肤。
“小心！”
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甚至没有恐惧。
一种比思维更快的本能驱使着她——她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哈尔的后背猛扑过去！
“砰！”
她重重地撞在哈尔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向前扑倒，摔在满是碎石和狼藉的地面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道惨绿色的光束擦着哈尔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狠狠轰击在密室入口处的墙壁上！
“轰隆——！”
碎石混合着灼热的魔法能量爆裂开来，强大的气浪将刚刚倒地的两人又掀飞出去一小段距离。
密室入口连同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瞬间化为齑粉！
池小橙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是被爆炸溅射的碎石和能量波及了。
她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呛咳着想要撑起身体。
被她压在身下的哈尔，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猛地翻身，动作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瞬间将两人的位置调换，用自己那已然开始结晶化的后背，挡住了继续从破损洞口落下的碎石。
他灰色的瞳孔在近距离死死地盯着的脸，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暴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
“你干什么？！”他低吼，声音因为紧咬牙关而显得有些扭曲，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谁让你扑过来的？！你想死吗？！”
池小橙被他的怒吼震得耳膜发麻，但更让她心悸的是他眼神里那种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呛咳和后背的疼痛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哈尔看着她苍白脸上沾满的灰尘和细微血痕，看着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从地上强行拽起，然后狠狠地向通往城堡相对完整后部的那条尚且完好的走廊推去！
“滚！”他几乎是咆哮着，墨黑色的发丝在剧烈的魔力波动和无边怒火中狂乱地飞舞，“带着你那些该死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记忆！滚到安全的地方去！现在！立刻！”
他的推搡毫不留情，池小橙踉跄着差点再次摔倒。
背后是不断崩塌的大厅和密集的炮火，前方是昏暗未知的、或许能暂时苟延残喘的走廊。
他让她滚，用最凶狠的态度，斩断一切，将她推开，推向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生路。
池小橙站稳身体，回过头。
硝烟和灰尘模糊了视线，但哈尔站在废墟与火光中的背影，那决绝的、仿佛要独自承担一切、走向毁灭的背影，和她脑海中刚刚看到的、那个被至亲背叛、心口刻满伤痕的男孩的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尖锐的、比后背伤口更剧烈的疼痛，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滚。
反而朝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逆着不断落下的碎石和死亡的光束，走了回去。
哈尔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霍然转身，脸上是极致的暴戾和不耐烦：“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池小橙站在了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了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表演痕迹，只有一种近乎荒凉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在哈尔惊愕的目光中，她做了一件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事情——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撕开了自己胸前那原本就被爆炸波及、有些破损的衣襟，露出了下方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血肉之躯。
在心口的位置，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结构精密的机械装置——那个由王子图纸改造、与她生命息息相关的“焚心引擎”——
正如同第二颗心脏般，在剧烈地搏动着。
而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在冰冷的机械与周围鲜活血肉的接缝处，密密麻麻、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契约纹身，缠绕蔓延着幽蓝色的火焰纹路。
那些纹路，清晰地、一笔一画地，组成了同一个名字——
哈尔。
不是魔法阵，不是诅咒印记，而是由某种更深层、更本源的力量，仿佛从灵魂深处生长出来，烙印在生命本源之上的痕迹。
城堡在崩塌，外界是钢铁魔女舰队引擎的轰鸣和魔法炮火的咆哮，但这些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消失了。
池小橙看着哈尔骤然收缩的、写满了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灰色瞳孔，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看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中：
“……带着记忆滚？”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哀的笑容，目光死死锁住哈尔震惊失语的脸：
“哈尔……你让我带着什么滚？”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颗搏动的、刻满了他名字的机械与血肉交融的心脏上方。
“看清楚！这里……早就刻满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