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但那石雕的冰冷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掌心下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搏动。
咚……咚……咚……一声声，敲击着池小橙的指尖，也敲击着她几乎停滞的呼吸。
哈尔……活过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奢望。
他胸口的石壳正在大片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带着温热体温和鲜活血色的皮肤。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虽然还带着从漫长死寂中苏醒的涣散与疲惫，但瞳孔深处那簇熟悉的、桀骜又锐利的火焰，已然重新点燃。
他看着她，看着近在咫尺、泪痕交错、表情呆滞的她，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来……睡得太久，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的目光掠过池小橙的肩头，投向天空中那些重新调整炮口、闪烁着不祥魔法光芒的钢铁舰艇。
钢铁魔女显然没有给他们太多温存的时间，哈尔的苏醒和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让她意识到了更大的威胁。
舰艇的引擎发出更加刺耳的轰鸣，炮口汇聚的能量光芒将半边天际都染成了危险的惨绿色。
“准备好……”哈尔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牵动了他还未完全恢复的胸腔，引发一阵低沉的咳嗽，但他强行压下，手臂虽然依旧僵硬，却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将池小橙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该收场了。”
收场？怎么收场？
池小橙的心猛地一沉。
哈尔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与冷静交织的眼神。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刚刚恢复些许温度的手腕，那手腕皮肤下，蓝色的能量脉络还在隐隐发光，那是卡西法残存火焰与她心脏引擎共鸣留下的痕迹。
“哈尔！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
哈尔没有回答，或者说，他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一股强大的魔力波动已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防御或治疗，而是充满了毁灭性的、一往无前的决绝气息！
半毁的移动城堡，那座曾经是他们避难所、牢笼、也是战场堡垒的庞然大物，此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城堡基座残存的魔法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蓝光，墙体上每一道裂痕都在迸发能量，整个城堡像一头被强行唤醒的垂死巨兽，挣扎着、咆哮着，脱离了与大地最后的连接，悬浮起来！
“哈尔！不！城堡会撑不住的！你也会——”
池小橙尖叫着，她已经看到哈尔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颊瞬间褪成惨白，他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显然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强行驱动这座濒临解体的城堡，需要耗费的魔力是毁灭性的！
“闭嘴。”哈尔打断她，声音冷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灰色的右眼此刻也仿佛燃起了无形的火焰，与他蔚蓝的左眼一起，死死锁定天空中的敌军旗舰。
“卡西法……最后帮一次。”
他像是在对几乎熄灭的火焰恶魔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下一刻，悬浮的城堡不再是防御的姿态，而是化作一颗巨大的、失控的流星，拖着熊熊燃烧的蓝色尾焰，以一种义无反顾的、自杀式的姿态，朝着钢铁魔女舰队最密集的中心区域，疯狂地冲撞过去！
“疯子！你这个疯子！”钢铁魔女惊怒的咆哮通过扩音装置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显然没料到哈尔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舰队的炮火瞬间集中，疯狂地倾泻在冲锋的城堡上，炸开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城堡的外墙、塔楼在爆炸中分崩离析，碎片如雨点般落下。
但城堡的冲势没有丝毫减缓！它就像一头被刺瞎了眼睛、只剩蛮力的狂兽，凭借着最后的惯性，狠狠撞入了敌舰群中！
“就是现在！”哈尔猛地咳出一口血，血渍染红了他苍白的唇瓣，他却毫不在意，转头看向池小橙，眼神锐利如刀，“内燃机！超频！把所有能量……一次性爆发出来！”
池小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将城堡本身，连同她心脏处的焚心引擎，变成一枚史上最庞大的炸弹！
用他们的“家”，他们的最后据点，为这场绝望的战斗画上句号，也为可能幸存的人炸开一条生路。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机会恐惧。
求生的本能和对哈尔无条件的信任压倒了一切。
池小橙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胸腔深处那个与哈尔心跳紧密相连的引擎。
她不再约束，不再控制，而是放开了所有限制，如同拧开了泄洪的闸门，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情感能量、以及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眷恋与不甘，化作最狂暴的指令——
超频！过载！引爆！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能量波动以池小橙的心脏为原点，如同海啸般向外疯狂扩散！
她胸口的衣物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裂，皮肤下的引擎核心亮起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蓝光！这光芒沿着魔法的脉络，与冲锋的城堡连接在一起！
也就在这一刻，城堡终于撞上了敌军旗舰！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巨大到超出了人耳能够接收的极限。首先袭来的是极致的光——一团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吞噬一切的蓝白色光球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膨胀开来！
光线所及之处，钢铁魔女的舰艇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汽化、解体！
坚固的金属装甲扭曲、熔化，齿轮和零件被抛向高空，然后被更高的温度蒸发殆尽！
紧接着，才是毁灭的冲击波！
如同实质的墙壁，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过来！
所过之处，大地被层层掀起、碾碎，空气中的尘埃都被瞬间净化！可怕的能量风暴席卷一切！
在光球膨胀到极致的瞬间，在冲击波即将吞没他们所在位置的最后一刻，哈尔动了。
他一直紧握着池小橙的手猛地用力，将她狠狠拽向自己！另一只手臂则快如闪电地揽住了她因能量过载而软倒的腰肢。
池小橙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提起，视野天旋地转。
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舔舐着她的后背，带来针刺般的痛感。
她勉强睁开被强光刺痛的眼睛，只看到哈尔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发色在爆炸的强光映照下，变成了一种近乎透明的苍金色，仿佛他所有的生命色彩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抱紧……”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但她通过唇形和揽在她腰间那只手臂的力度，清晰地读懂了这两个字。
紧接着，他双脚猛地蹬地，抱着她，朝着斜下方——苏菲骑着扫帚奋力冲来的方向，纵身跃下！
跳离这即将彻底化为乌有的城堡顶端，跳离这自毁的爆炸核心！
下坠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池小橙。
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物，爆炸的火光在他们头顶迅速扩大，如同张开的死亡之吻。
她能感觉到哈尔将她死死按在怀里，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抵挡着来自上方的大部分冲击和飞溅的碎片。
苏菲的扫帚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掠过低空，试图接应他们。
女帽匠的脸上满是汗水与焦急，她几乎将扫帚的性能催发到了极限。
在坠向扫帚、生死悬于一线的瞬间，哈尔的声音再次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下坠的气流声，却异常清晰地钻入她的脑海，带着他独有的、混合着疯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承诺的语调：
“抱紧……坠机也一起。”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力传来。
他们重重地摔落在了苏菲的扫帚后座上，扫帚猛地向下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终究是勉强承载住了这三人的重量，歪歪斜斜地朝着远离爆炸中心的方向冲去。
池小橙最后回头望去，只见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已经被一片纯粹的、毁灭性的光和热彻底吞噬。
那座承载了无数记忆的移动城堡，连同大量的敌军舰艇，共同化为了一个不断膨胀的、象征着终结的蓝白色光球。
机械的坟场，于焉建成。
而他们，正挣扎着从这坟场的边缘，逃向未知的、微弱的一线曙光。
后背传来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提醒着她付出的代价，但腰间那只紧紧箍住她的、属于哈尔的手臂，却又传递来一丝诡异的安心感。
坠机也一起……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池小橙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以及哈尔那双在爆炸强光中，依旧死死锁定着她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