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胃袋内,粘稠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些无声漂浮的记忆碎片依旧在缓缓沉浮,播放着跨越时空却诡异同步的痛苦画面。少年哈尔在锁链中痉挛,病床上的池小橙在咯血中蜷缩…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苦难,却在那一刻以完全一致的频率共振着,像两把音叉被同一个看不见的力敲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和谐悲鸣。
池小橙背靠着柔软而搏动的肉壁,缓缓滑坐到“地面”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却远不及她心底寒意的万分之一。她抱着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视线无法从那些碎片上移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像是在问另外两人,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诡异的空间,问那捉弄人的命运。“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为什么她会和哈尔的痛苦同步?为什么她婴儿时期的画像会出现在那本该死的书里?那个所谓的“东方弃婴”…难道真的是指被抛弃到另一个世界的她?而“恶魔之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哈尔。
他依旧站在原地,挺拔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那头漂亮的头发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银白与暗红不再交织,而是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斑驳、碎裂、毫无规律地分布着,每一缕发丝的颜色似乎都在激烈地挣扎和变动,完美映射出他内心剧烈冲突、无法统合的情绪风暴。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紧抿的唇瓣毫无血色,那双总是蕴藏着魔力与危险的金色瞳孔,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两枚同步演绎痛苦的碎片,里面翻滚着惊骇、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触及了最核心秘密的恐慌。
他甚至没有看池小橙一眼,仿佛只要不看,那可怕的、无法理解的联系就不存在。
苏菲是三人中最先强行镇定下来的。她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铁锈味和陈旧气息的温热空气,努力忽略掉胃袋空间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她走到那些记忆碎片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尤其是那些明显属于哈尔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碎片——被囚禁、被拷打、被抽取魔力…那些黑暗的、构成如今这个强大而破碎的魔法师的基石。
然后,她的目光又转向池小橙那边零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碎片——医院的白色、药水的味道、孱弱的病体、以及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
“我需要…做一个测算。”苏菲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尽管指尖也有些微颤。她抬起双手,指尖萦绕起柔和而古老的白色光芒——那是属于她永生魔法的独特力量,蕴含着时间与生命的奥秘。
“苏菲?”池小橙抬起头,眼中带着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哈尔终于动了动,混乱的目光转向苏菲,带着一丝警惕和疑问。
苏菲没有解释,她闭上眼,全神贯注。白色的光晕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如同纤细的、活着的丝线,轻柔地探向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
它们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代表哈尔痛苦的碎片,读取着其中蕴含的黑暗能量爆发的时间印记;接着,它们又转向池小橙的碎片,捕捉那些绝望时刻的波动。
这些光丝如同灵巧的织工,在混乱的时间线中穿梭,将两个完全不同个体、不同世界的痛苦瞬间,试图编织到同一个维度上进行比对。
过程缓慢而精细。苏菲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施展这种跨越时空的溯源魔法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哈尔和池小橙都屏息看着。哈尔斑驳的发色变幻稍稍减缓,显出一种专注的凝滞。池小橙则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终于,那些白色的光丝完成了它们的任务,缓缓收回,在苏菲面前的空中交织、凝聚,最终形成两条并行的、由微弱光点构成的“河流”。
一条代表哈尔的苦难能量轨迹,另一条代表池小橙的。
两条“河流”的大部分光点都杂乱无章,各自在自己的时间线上闪烁。
但是,在某个非常遥远的、近乎位于河流源头的点上…
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在代表哈尔的那条河流上亮起。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在代表池小橙的那条河流的起始端,一个同样微弱的光点,同步亮起!
紧接着,随着两条“河流”向后流淌,越是靠近“现在”,这种同步亮起的光点就越多,越频繁!直到最近,几乎达到了完全重合的程度!就像…就像最初的那一下微弱共振,经过十五年的发酵和增强,终于变成了如今这无法忽视的、撕心裂肺的共鸣!
苏菲猛地睁开眼睛,白色光晕散去,空中的两条光点河流也随之消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发现惊人真相的震动。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首先落在池小橙身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确认:
“你们的痛苦…那种最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或命运连接点的痛苦能量波动…”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必须说清楚。
“…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第一次可观测的共振。”
池小橙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
十五年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地脱口而出,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震惊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十五年前…我…我五岁…那一年,我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在医院里…濒…濒死…”
那一刻,所有的线索——残页的标题、婴儿的画像、同步的痛苦、以及此刻这跨越了十五年时光的共振起点——像无数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即将拼凑出一个可怕得让她无法承受的图案!
就在池小橙话音刚落的瞬间——
“嗬…”
一直沉默僵立的哈尔,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近乎窒息般的抽气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混乱的金色眼眸瞬间聚焦,如同利箭般射向池小橙!斑驳的发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化为一种极度震惊的、近乎空白的灰白!
他脸上的所有情绪——暴戾、愤怒、嘲讽、冷漠——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赤裸的、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伪装和遗忘的…
骇然。
苏菲的测算,池小橙无意识的回答,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禁忌的大门。
十五年。
车祸。
濒死。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钉子,敲入他记忆最深的黑暗处,激起令人战栗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