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那句“记牢这个名字的重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峡谷中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哈尔紧扣池小橙手腕的力道,在那句话之后,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与凶戾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晦暗,死死锁在池小橙那张泪痕交错、写满惊惧与茫然的脸庞上。
池小橙手腕的剧痛稍减,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苏菲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她被恐惧和委屈淹没的意识。名字的重量…池小橙…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三个字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代号,而是她在这个错位世界里挣扎求存所留下的一切痕迹的总和。
然而,这脆弱的、刚刚被一句话勉强维系住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哈尔体内那被强行压下的诅咒之力,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先前真相的冲击,再次躁动反噬。
他猛地蹙紧眉头,闷哼一声,松开池小橙的手腕,踉跄着后退半步,抬手死死按住心口。
那里,仿佛有无形的荆棘正在收紧、刺入,诅咒图腾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带来钻心的痛楚和一阵阵冰冷的虚弱感。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薄。
几乎在同一时间,峡谷远处传来了隐约却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萨利曼的追兵,显然并未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
内忧外患,瞬间将三人再次逼入绝境。
苏菲的目光迅速扫过痛苦压抑的哈尔和惊慌失措的池小橙,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决绝。不能再这样下去!猜忌、拉扯、被动逃亡…必须有一个了断!
“跟我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转身,向着峡谷深处一个被巨大岩壁遮蔽的狭窄裂缝走去。
池小橙下意识地看向哈尔。
他咬紧牙关,额角沁出冷汗,却用意志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只是用那双晦暗难明的金瞳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迈开沉重的步子,跟上了苏菲。池小橙不敢迟疑,也立刻跟上。
裂缝之后,竟隐藏着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穴。
穴壁光滑如镜,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某种魔法遗迹,竟能清晰地映出人影,且不止一面——四周的岩壁仿佛都是某种奇异的镜面,将三人的身影分割、复制、交织,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镜像牢笼。
“没有时间再犹豫和猜忌了。”苏菲站在洞穴中央,转过身,面对二人。她的目光首先看向哈尔,然后移向池小橙,最后环视周围那些映照着他们不同姿态、不同情绪的镜面。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永生魔法的微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活水般注入四周的镜壁。
嗡——
镜面仿佛被唤醒,光芒流转,景象骤变!
左侧的镜壁上,影像扭曲凝聚,赫然映出哈尔的身影——他怀中紧紧抱着一颗不断蠕动、吞噬光线的漆黑水晶,眼神偏执而疯狂,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光亮与自由都禁锢其中。那是一种绝对占有的、令人窒息的姿态。
右侧的镜壁同时显现景象,映出的却是池小橙——她正头也不回地、绝望地奔向一道深不见底的时空裂缝,眼中是对身后一切毫无留恋的逃离渴望,是对自由的极端渴求,哪怕前方是未知的虚无。
两个极端对立的镜像,无比真实地映照出他们内心深处最原始、也最可能将彼此推入毁灭的欲望与恐惧。
洞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哈尔看着左镜中那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充满占有欲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下颌绷紧。池小橙则脸色惨白地看着右镜中那个决绝逃离的自己,浑身发冷。
苏菲站在中间,左右看了看这两面截然不同的“命运之镜”。她缓缓抽出了随身那柄并不用于杀戮的细剑,剑尖并非指向他们任何一人,而是猛地指向脚下地面——镜穴的中心。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如同敲击冰面,回荡在密闭的空间里:
“选吧。”
“选择占有,禁锢她,也禁锢你自己,最终在疯狂中共毁。”她的目光扫过左镜。
“或者选择放任,看着她逃离,你重归孤独,诅咒再无平息之日。”她的目光转向右镜。
“如果这就是你们唯二的道路…”苏菲手腕一沉,剑尖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对准了镜穴地面某种无形的脉络,她的眼神决绝如赴死,“…那我宁愿在此,碎了这面映照绝望的镜子!”
同归于尽!?
她竟要以自身为祭,强行摧毁这个可能窥见未来、却也固化了极端可能性的镜穴!
“苏菲!不要!”池小橙失声惊呼,下意识向前冲去。
哈尔也猛地踏前一步,似乎想阻止,但剧痛和虚弱让他动作滞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苏菲的剑尖尚未真正落下,整个镜穴忽然发出一阵柔和却磅礴的共鸣之音!所有镜面,包括左右那两面映照极端未来的镜壁,都开始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光芒流转间,左镜中哈尔怀抱的黑水晶竟缓缓消散,右镜中池小橙奔向的裂缝也悄然弥合。
紧接着,在所有镜壁之上,如同回应苏菲那不惜一切的决绝选择,一个新的、清晰的镜像缓缓浮现、定格——
不再是分裂与对立。
镜中映出的,是三人并肩而立的背影。
哈尔站在中间,身形依旧挺拔却不再孤绝,一侧是微微靠向他、眼神不再只有恐惧而是带着复杂信任的池小橙,另一侧是持剑而立、目光坚定的苏菲。他们的脚下是破碎的战场,前方是弥漫的硝烟与未卜的前路,但三人站成的姿态,却奇异地构成一个稳固的、彼此支撑的三角。
不是占有,不是逃离。
而是…并肩。
镜穴内的光芒渐渐平息,最终只剩下那些映照着“三人并肩”镜像的壁面,无声地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微光。
苏菲举剑的手缓缓垂下,怔怔地看着四周的镜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池小橙也呆住了,看着镜中那个站在哈尔身边、没有逃离的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哈尔死死盯着镜像,尤其是镜中那个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池小橙,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剧烈风暴,震惊、排斥、挣扎…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冰冷的镜面,仿佛照见了比他们自身认知更真实的、关于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三人急促未平的心跳声。
而远处,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