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塑料布棚顶打着旋，把梧桐叶刮得贴在透光的破洞上，又被穿堂风卷走，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林暮是被一阵混合着油烟和番茄酸味的热气熏醒的，鼻尖动了动，睫毛颤了颤，才慢慢抬起头。
额前的头发被压得翘起来一绺，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视线聚焦时，先看到的是桌子角落那个缺口的搪瓷盘。盘子里红一块黄一块的，金黄的鸡蛋有的边缘焦黑，有的还泛着嫩黄，番茄块大小不一，硬邦邦的和软烂的混在一起，几点汤汁黏在盘底，看着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那热气是真的，带着点甜丝丝的鸡蛋香，混着铁北秋天傍晚特有的煤烟味，往鼻子里钻。
林暮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猛地坐直身体，脸颊发烫，下意识地看向棚子另一头。江川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拧着什么，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后领卷着边，露出的那截脖子上，那颗褐色的痣在昏黄的灯泡下隐约可见——林暮在速写本里画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只是此刻多了股饭菜香。
\"醒了？\"江川没回头，手里的扳手\"咔嗒\"一声卡住，他闷哼了下，用力一拧，\"醒了就吃，凉了更难吃。\"
林暮的手指攥了攥校服袖口，布料有点起球。他看着那盘番茄炒蛋，又看看江川的背影，小声问：\"这是...你做的？\"
\"张婶教的。\"江川把扳手扔回工具箱，站起来拍了拍手，掌心的油污蹭在裤子上，留下两道黑印，\"难吃也得吃，别浪费。\"
林暮没再说什么，拿起桌边的筷子——是江川平时用的那双，竹筷尾端磨得发亮，有个小缺口。他夹起一块番茄，有点硬，咬下去时酸汁溅在舌尖，他微微眯了眯眼，又夹了块鸡蛋，边缘有点焦苦，但中间的部分软嫩，带着点淡淡的甜味。
江川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拿起自己的冷馒头啃了一口，硬邦邦的馒头渣掉在地上。他没看林暮，眼睛盯着地上那个瘪了的轮胎内胎，像是在研究怎么补，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林暮的筷子动。
林暮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是江川从家里端来的剩饭，用微波炉热过，边缘有点干硬。他把鸡蛋和番茄拌在米饭里，红黄色的汤汁裹着米粒，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盘子里的菜渐渐少下去，他夹菜的动作很轻，尽量不碰到盘子的缺口，也没挑拣，连带着焦黑的蛋边一起吃掉了。
棚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刮过塑料布的\"哗啦啦\"声，江川啃馒头的\"咔嚓\"声，还有林暮咀嚼时细微的\"窸窣\"声。灯泡偶尔\"滋\"地闪一下，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像两个沉默的剪影。
林暮的碗见了底，盘子里也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汤汁都用米饭擦着吃掉了，盘底只剩下几道刮痕。他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着没动，眼睛看着空盘子，小声说：\"挺好吃的。\"
江川啃馒头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从鼻子里\"哼\"出个单音节，听不出情绪。他拿起林暮用过的碗和盘子，站起身往棚子外走：\"洗碗去。\"
林暮看着他的背影，想说\"我来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江川的脾气，说了也只会被怼回来。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那里被工具磕出个小坑，他以前画速写时总拿这个当参照物。
江川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洗干净的碗和盘子，水滴顺着盘沿往下掉，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把碗摞在盘子上，放进工具箱旁边的铁桶里——那是他们平时放餐具的地方，桶里还有两个掉了瓷的搪瓷碗，是江川和他爸用的。
\"明天张婶教我蛋炒饭。\"江川突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他蹲下身继续收拾地上的零件，把螺丝刀、钳子一个个扔进工具箱，\"比这个简单。\"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江川正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钳子的手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嗯。\"林暮小声应着，眼睛又落回那个空盘子刚才放的地方，桌上还留着一圈浅浅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光。
江川把最后一个扳手扔进工具箱，\"哐当\"一声合上盖子。他站起身，捶了捶腰，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风从棚子破口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晃了晃，他抬手把头发捋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林暮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用铅笔勾勒出的直线。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从棚子西边的破口斜射进来，橘红色的光落在江川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林暮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去摸书包里的速写本——他今天没带来，早上走得急，落在了家里。
江川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眉头皱了皱：\"看什么？\"
林暮猛地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校服衣角，布料被捏出几道褶子：\"没...没什么。\"
江川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追问，转身走到工具台边，拿起抹布擦桌子。他擦得很用力，把刚才林暮趴过的地方反复擦了几遍，直到桌面泛起一层水光。擦到刚才放盘子的地方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指尖在那圈浅浅的油渍上蹭了蹭，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暮偷偷抬起头，正好看到江川转过身，夕阳的光落在他嘴角，那里似乎有个极浅的弧度，像被风吹起的水面涟漪，一闪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