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刚冲进水道,身后的浪便迅速合拢。陈岸紧握方向盘,目光紧盯仪表盘上的时间:两点三十分。风势忽然减弱,雷达闪了一下,随即彻底黑屏。
“信号断了。”周大海拍了拍机器,“可能是天线进水。”
“不用雷达也行。”陈岸将一张图纸摊在驾驶台上,用防水布遮住一侧,“按图走就行。”
小满坐在副驾,手里攥着记账本:“水深四十二米,风速降到八级了。”
“方向不变。”陈岸望着海面。浪虽高,但走势有规律。他赶海多年练出的直觉又回来了——水流的方向,正与图纸标注的一致。
后方渔船一艘接一艘跟上。红灯亮则停,绿灯亮则行,黄灯闪烁就减速。这套灯光信号是陈岸早年收夜渔时用矿灯打出的土办法,如今成了船队唯一的联络方式。
第三艘船险些撞上暗礁。周大海一把抓起救生衣就要往外冲。
“别动。”陈岸拿起声呐仪,将探头探出舷窗。几秒后,屏幕显现出一道黑影。
“左转十五度!”他喊道,“前方有沉石,离海底三米。”
那艘船及时转向,擦着石块驶过。
“你这玩意儿比气象台还准。”周大海喘着气回来坐下,“要不叫它‘定海神针’?”
“就叫声呐。”陈岸低头看着屏幕,“省点力气,后面还有得忙。”
雨越下越大,砸在甲板上噼啪作响。远处一道闪电劈落,照亮前方如断崖般耸立的巨浪墙。第四艘船上有人用手电胡乱晃动,显然已乱了阵脚。
“稳住!”陈岸抓起对讲机,“信图纸,信风路,不信命。”
话音未落,小满举手:“哥,风向变了!”
陈岸抬头看向罗盘。原是西北风,此刻指针却偏向东方。他迅速翻出图纸背面的洋流图,发现正对应“环流反转点”。
“准备调头。”他说,“往东南三十度,慢行。”
五艘船依次转向。风从背后推来,船反而更稳了。
这时,一艘白色救援船靠了过来。船身绘着红十字,甲板上站着一名身穿救生服的女人。她举起摄像机,镜头对准陈岸的驾驶舱。
是赵秀兰。
她没说话,架好设备后对着画面说道:“这不是冒险,是科学。这才是真正的赶海人。”
陈岸看了她一眼。三年前,她曾举枪指着他的船,指控他非法捕捞。如今她剪了短发,脸上那股居高临下的神情早已不见。
他没有回应,低头继续核对坐标。
两个小时过去。凌晨四点五十七分,天边泛起一丝灰白。风停了,雨也停了。海面渐渐平静。
“风眼来了。”小满轻声说。
“别松懈。”陈岸站起身,“这时候最危险。”
他命令各船检查排水泵、缆绳和电源。自己则带着周大海爬上桅杆,清理缠住天线的湿网绳。刚落地,便见赵秀兰的船再次靠近。
“需要补给吗?”她问。
“不需要。”陈岸答道,“等风彻底过去再说。”
“你知道下一波风从哪来?”
“东南。”他指向图纸,“三个小时后,第二波风更强。”
赵秀兰一怔,低头记录了几笔。随后关掉摄像机,认真地看着陈岸:“我父亲倒台那天,你说过一句话——‘规则不是用来压人的,是用来护人的’。我一直记得。”
陈岸沉默。那时赵有德刚死,村里混乱不堪,他确实说过这话。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他转身走进驾驶舱,重新调整航向。
六点整,东南方向传来轰隆声响。海面开始翻腾,巨浪再度涌起。
“准备迎风!”陈岸下令。
五艘船排成楔形,迎浪前行。浪头砸在船首,溅起三四米高的水花。但每艘船都稳稳跟进,无一掉队。
周大海守在发动机旁,耳朵贴着外壳倾听:“油压正常,温度没超。”
小满每隔十分钟报一次数据:“水深三十八米,风速十一级……三十六米,十二级……”
陈岸始终站在驾驶台前,一手扶舵,一手压着图纸。手指顺着线条移动,仿佛在寻一条看不见的路。
七点二十三分,前方出现一片避风湾。湾内水面平静,仅有轻微起伏。
“到了。”他说。
船队缓缓驶入锚地,逐一停泊。缆绳刚系好,所有人几乎同时冲上岸。
他们不是去休息,而是被沙滩上的景象吸引住了。
大片鱼鳞在晨光中闪烁。深海石斑、蓝鳍金枪鱼、拳头大的鲍鱼、带壳的帝王蟹……全被台风从海底卷出,堆满了浅滩。
“我的天!”周大海蹲下摸了摸一条鱼,“鳃还是红的,肉很新鲜!”
小满已掏出算盘开始清点:“石斑十七条,金枪鱼九条,贝类估计两百斤往上……”
洪叔不知何时也来了。他翻开一条大鱼的鳃盖,又捏了捏鱼肉,抬头时眼眶微红:“三十年没见过这么完整的深海渔获了。这是大海给勇敢者的回报。”
众人一时静默。
有人开始搬箱装鱼,有人拿秤称重,还有人主动维持秩序,防止哄抢。
赵秀兰站在一旁,重新打开摄像机。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镜头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沾着泥,挂着汗,带着伤,透着累,却无人抱怨。
陈岸走到她面前:“你可以拍,但别提我的名字。”
“为什么?”她问。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说,“是大家都信这条路。”
赵秀兰点点头,将镜头转向堆积如山的渔获。
这时,周大海跑了过来:“岸哥!你看这个!”
他手中捧着一块扁平的石头,上面刻着几个字:“陈承远·1953”。
“这……”陈岸接过石头,翻到背面,只见一行小字:“若得渔路永续,愿以三代换一悟。”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洪叔走近看了看,低声说道:“老人都说,五三年那场大风暴,有个姓陈的渔夫跳海封穴,才保住村子。原来是他。”
小满凑近细看:“哥,这块石头是不是和铁盒里的图纸有关?”
陈岸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海面。风尚未完全停歇,但阳光已穿透云层,洒在起伏的浪尖上。
赵秀兰将摄像机转向他:“你现在想做什么?”
他把石头放进衣袋,说:“先把鱼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