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还按在确认键上，屏幕忽然轻轻一颤。数据瞬间回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了回去。他心头一紧，猛地向后一退，椅子滑出老远，撞在墙边才停下。那颗黑珠子仍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系统没有崩溃，但进度条凝固了。
主界面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雪花纹路。裂缝中央浮现出一艘渔船的轮廓，驾驶舱里的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裤子，脸上带着晒伤的痕迹。那人张了张嘴，声音听不见，可陈岸看清了三个字：“轮到你了。”
灯光闪了几下，随即恢复明亮。生态站重归寂静，唯有设备低沉的嗡鸣持续不断。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沉默片刻，缓缓将它放进胸前的口袋。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也不是系统故障。他知道，那是另一个自己留下的讯息。
桌上的文件袋还未拆完。他取出来，抽出里面的dNA报告。纸张薄而冰冷，边缘微皱，像是刚从冰柜中取出。基因图谱一栏旁标着一颗星号，下方写着：“样本匹配成功，与1983年S市工厂猝死员工陈岸一致。”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两遍。
三年前醒来时，他还以为只是侥幸，占据了某个渔家少年的身体。如今这份报告告诉他，一切并非偶然。他的身体，和那个因加班过度而猝死的工人，基因完全吻合。
窗外风势渐强，一张纸片顺着门缝飘进来，落在控制台上。
他弯腰拾起，是一张复印照片。左侧是1983年的工作证，编号清晰可辨；右侧是他现在的身份证尾号。两个号码，分毫不差。
他凝视几秒，将纸折好，塞进抽屉。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周大海走了进来，嘴里叼着烟斗，裤脚湿漉漉的，鞋底沾着泥泞。他一眼瞥见桌上的报告，走过去随手拿起扫了一眼，冷笑：“他们终于动手了？”
话音未落，烟灰掉落，正落在报告上，烫出一个小洞。
陈岸皱眉：“别碰。”
“怕什么？”周大海咬紧烟斗，“这事迟早要暴露。你以为那些人看不见？”
“谁？”陈岸问。
“想让你停下的人。”周大海盯着那串相同的号码，“有人不希望你现在查，也不希望你继续往前走。这张纸不是吓你，是在通知你。”
陈岸没说话。
他知道周大海说得没错。能搞到dNA报告，还能复制工作证编号的人，早就盯上他了。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他将报告收进防水盒，递给周大海：“先放你船上，暗格里。”
周大海接过盒子掂了掂：“你要去哪儿？”
“签到。”陈岸打开地图，指尖落在南边一片礁石区，“最偏的那个点，二十年没人去过。”
“这时候去？”周大海皱眉，“那边浪大，水流急，涨潮后根本站不住。”
“所以奖励才够多。”陈岸拿出防滑靴检查鞋底，“连续签到七天，系统说过会有升级。”
“你还真信那个？”周大海吐出口烟圈，“我听说，昨天海警截的是陈天豪的船。”
陈岸抬眼：“他回来了？”
“今天靠岸。”周大海取下烟斗敲了敲，“码头围了一圈人，说他带了新批文，要建远洋渔业合作中心。”
两人沉默下来。
村里没人敢提陈天豪。他每次来都带着钱和关系，可每次离开，总有渔船失踪、账本焚毁、渔民闭口不言。
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你觉得他是冲我来的？”陈岸问。
“不然呢？”周大海冷笑，“你断了他的走私线，挖了他的财路，连赵有德都替他死了。他不来找你，难道是来看风景的？”
陈岸没有反驳。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但他更清楚一件事——系统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轮到你了”这三个字，必定另有深意。有些事，必须由他亲自完成。
他合上装备箱，望向窗外。海面平静，远处灯塔一闪一灭。
“明天五点前出发。”他说，“我去礁石区签到。”
“一个人？”周大海问。
“系统要求本人到场。”陈岸拉上外套拉链，“你帮我盯着码头就行。”
周大海点点头，把盒子塞进怀里，“要是陈天豪真来找你，我不一定能拦住。”
“不用拦。”陈岸拿起通讯器测试信号，“让他来。”
周大海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上次你救我那晚，台风十级。我以为我会死。”
陈岸没有回应。
“可你硬是在黑水里摸到断裂的钢索，一根根剪断。”周大海回头看他，“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普通。”
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陈岸一人。
他坐回控制台前，调出声呐仪的历史数据。那份dNA报告他并不全信。他手动输入基因序列，让系统比对异常片段。几分钟后，屏幕上跳出一段高亮代码——在Y染色体末端，存在一小段非人类的插入序列，其结构竟与1983年公司服务器日志的加密方式完全一致。
他久久注视那段代码。
这不该存在于人体之中。更像是……一种识别码。
像系统绑定使用者时所用的验证凭证。
他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个人日志，翻到第一次签到那天的记录。时间是1983年4月7日清晨五点十七分，地点：东经119°32′，北纬18°07′，潮位低点，天气阴。
那个坐标，正是南边那片无人礁石区。
原来从一开始，系统就在引导他前往那里。
他合上电脑，起身收拾背包。工具、干粮、电池，一一放入。最后拿出防滑靴，蹲下仔细检查鞋底是否磨损。
外面天色渐暗，风势更强。
他站在窗前，望着码头方向。几艘大船正在靠岸，甲板上有穿西装的人走动。其中一人手中握着金笔，一边走一边随意转动。
陈岸认得那个动作。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那人走进接待站，灯光亮起。
他转身回到控制台，按下预设程序。系统启动，自动设定明日签到提醒。时间定为凌晨四点三十分。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明天五点，他会准时抵达礁石区。
只要海水触及脚踝，签到便会完成。
至于系统将给予什么，他尚不知晓。
但他明白一件事——
那个死去的工人，与如今的他，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重生。
他睁开眼，低声自语：“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无人回应。
只有机器仍在轻响。
他起身走向墙边，取下头灯，试了试亮度。电池满格。
背包已放在床边，所有物品准备妥当。
他最后望了一眼大海的方向，熄了灯。
屋外，一艘货轮稳稳停靠。舷梯放下，第一个走下来的，是个身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他抬起手腕看表，嘴角微微扬起。
同一时刻，生态站二楼的小屋里，陈岸正将防滑靴轻轻放到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