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用中国话说。”
“鹿肉。”赵杏教他。
“鹿肉。”德西眨着晶莹的碧眼,重复地学着。
哈德里看着这个孙子,一脸庆幸地叹了口气,幸亏战争结束了。
不然德西长到八岁,就要进希·tL 青年团,又要接受下一轮、对下一代的荼毒和洗脑。
而这么幼小的孩子,离开家庭和父母的正确引导和爱护,去被灌输那些罪恶的理念,是很容易认同的。
哈德里举起啤酒杯,与大家干杯。
“敬战争结束。”
大家纷纷举起杯。
赵杏说。“敬我们还活着。”
马丁说。“敬父亲。”
克劳夫说。“敬上帝给下一代生存的机会。”
莱娜说。“敬和平。”
仁·慈说。“敬幸存者。”
他们的妻子说,“敬未来。”
*
按照家族传统,长子、长孙就是会获得更多重视和偏爱。
埃莎的身体不好,赵杏照顾孩子们更多一些。
德西的童年,基本上就是在艾兰德城堡,也跟着这位杏奶奶度过的。
他妈妈莱娜因为生育,要照顾更小的居埃,和刚出生的奥兰。赵杏便承担了更多照顾德西的责任。
她真是不负自己的誓言,除了帮哈德里带大长子,还带大了长孙。
当然,德西把父亲马丁小时候听过的、华国古代传说和神话故事,都熟悉了。
而之前哈德里投资庆岛、投资民国,了解民国的新文化运动,一些民国书籍,带回来的也有不少。
对这些中文书籍、还有小人书、连环画,德西都感兴趣,赵杏就尽自己所能地教他。
这些没有被烧毁的书,给了德西兄弟们良好的启蒙。而德西,从小就接受了中德文字教育。
他喜欢杏奶奶。缠着她讲华国民间传说。
当然,他为什么喜欢听,是因为父亲马丁回家时,德西也能跟父亲交流。
马丁去过民国。还从上海带回过小人书,《呼延庆》、《天宝图》、《三国》、《水浒》、《西游记》。
这样有图画有字的书,德西很喜欢看。
德西便问,“爸爸,中国什么样的啊。”
“杏奶奶说,月亮里面住着嫦娥,那大街上会有嫦娥吗?”
“有。”
“嫦娥长什么样?”
马丁回忆着。
“嗯……卷曲的长头发,黑色的眼睛,穿着裙子,裙子是侧腰开叉的,会把漂亮的腿露出来。”
他说的是民国那些时尚的姑娘们。
马丁在民国,可是拍了不少照片,寄回来的。
这时候拿出来给德西看。
当时的村庄,城市。他们吃的菜肴。琳琅满目,摆盘精致像花朵也像艺术品,色香味俱全。
一提起这个,马丁就忍不住流口水。在那些名菜馆里的消费和享受,简直了,此生难忘。
若不是最后日军侵略,他还能吃多少顿啊。遗憾。
还有身材窈窕的漂亮姑娘,成群结队、意气风发的女学生们。
她们的精神面貌朝气蓬勃,都是黑色短发,穿着朴素简单的黑白裙,接受知识和文化,要努力建设好他们的祖国。
关于南京之行,那场大屠杀,就不会说出来让小德西受惊吓了。
马丁描绘的,全是南京被侵略、沦陷前的美好。
于是在德西的脑海和印象里,华国全是美食,美女,美景。
北平、天津、青岛、南京这些城市,有那些黑发、会跳舞的漂亮姐姐们。
“爸爸,我以后能去那里吗?”
马丁听见这么问,心绪很复杂地看看儿子。他想起了大屠杀,那些最可怕的事。
能。
不过德西,你最好不要有我那样的经历,去直接面对人类对同类干出来的、最残忍的事。
不然你这一生,都将会有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而此时,民国还处在战争的阴云之下,国内两个党派还没有达成和平……
也许,等你长大了,有一天,就可以去了吧。
可是德西去问祖父哈德里,答案就不一样了。
“爷爷,你去过中国,那儿是什么样的?”
哈德里一沉思。他看过马丁带回来的照片,也知道民国的一些变化。
但作为经历过殖民地时期的\"老洋鬼子\",那些世纪初的清朝印象,对他来说根深蒂固了、也挥之不去。
他回家后除了对埃莎坦白过侵略之行。极少对孙辈提及1900年之事。
毕竟那是他的道德缺失,和战争中灵魂迷失的低谷。
他想了想该怎么说。
“他们,会买卖人。”
“人,怎么买卖?”德西好奇极了。他有点钱了,但还没买过人。
“50马克,可以买一个男孩,或者女孩。”
“买回家做什么?”
哈德里沉默了。买了人。做佣人。但又不是像德国这样的雇佣。
是可以打杀虐待、再次变卖的。
这种残忍,现在给德西又讲不清楚。他换了个。
“嗯……那里的大街上有些脏,地面都是污泥,气味很臭……”
“为什么很臭?”
“因为他们,在大街上上厕所。”
德西惊讶极了。
“那怎么可能!”
这就像在城堡的大门外、小便一样。这是德西在两岁,就被严格禁止的行为。
“干这事的,都是大人吗?”
“嗯。”
哈德里还继续\"客观\"地用事实介绍。
“若是有人犯了罪,比如说,偷了两只鸡,或者几件御寒的衣服,就会被按在板凳上,打屁股。”
“拿什么打?”
德西\"咯咯\"笑着。
“怪不得上次我打翻了一整瓶蜂蜜,杏奶奶说要打我屁股。杏奶奶就是中国人。”
哈德里微微一笑,“德西,不。那些犯罪的人,是被这样的大木板,一下一下,活活打死的。”
哈德里指着厚厚的桌板,眼睛有些晦暗。
“屁股会鲜血淋漓,那些肉都裂开,像开了花一样。犯人,会很疼,一直疼死。”
德西体会不到这样的痛。他看了看表情突然很严肃的爷爷,跑了。
赵杏的孙女赫米内也快成年了。
这时候,她简直是城堡下一任管家的最佳人选。
哈德里对赵杏一家,都是当自己家人看待的。
有一次听赫米内对女仆说,她以后的梦想,就是一直留在城堡里工作,像她奶奶一样,做这里的管家。
哈德里很高兴。他很信任赵杏一家。便目光慈爱地瞅着小姑娘问。
“这么说,我们家,以后就得交给你喽?”
赫米内便不好意思地笑着。
“哈德里爷爷,行吗?”
“行!”
哈德里跟小姑娘郑重地握了握手,答应了她。
“那就说定了。”
赫尔内是个褐发姑娘,爸爸赵慈跟日耳曼族的妈妈,共同遗传给了她一副高大的骨架。
这姑娘也可能干了,一直跟在奶奶后面学,做各种家务和事务管理。
赵杏年纪大了,也想有个好帮手,就不遗余力地教她。
*
接下来的日子,哈德里带着男人们,喝着酒窖里仅剩的一点儿葡萄酒,还分享了少许雪茄。
劫后余生的沉重感,继续一日一日笼罩着整个国家。
战争过后,一些人被清算,一些人死伤。
剩下的人还能好好活着,能平静地坐在森林里吃烤鹿肉、分享并不充足的黑面包,就都算是赢家。
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大量青壮年男性消失。
艾兰德城堡附近的年轻男子,比起1901年赵杏刚从庆国来时,少了至少4\/5 !
那些曾经让赵杏惊叹的、高大英俊的餐厅男仆们,都已经不在了。
一战时,他们跟霍斯一样,是优秀的帝国军人,变成了士兵团。
一张张那样帅气俊美的脸都消失了,死于德国边境附近的西线战场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