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在公所的应对全告诉了她。生怕她还慌张，嘱咐道。
“不要害怕。你跟小杏，任何时候都只说，当时只是在那府里陪我。根本未曾见到开枪现场。并且，你一听到枪响，便是吓晕了的，凡事都不知。明白？”
“府里还有别的士兵，他们……”
“放心。都是我带了很久的。听我的。”
哈德里确实军纪严明。留在李府的兵全是他的亲随。跟着在庆国一年多，视他为绝对权威。
乌鸦惊慌地道。“那把枪，你快拿走。院子里也不可以再练了。”
哈德里摇摇头。
“我的女人，连枪都不能用，遇到危险，只能坐以待毙吗？接着练。想练就练。”
他虽这样说，可乌鸦哪里敢。谢列夫倒下之前，那不甘心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她眼前浮现。
一个那样高大强壮的男人，几秒钟就倒下死了，都没有叫一声。天呐！
手枪，是这样的杀人利器，竟然是德国人造出来的。庆国人万千性命，会轻易终结于那小小的子弹，这是何其恐怖之事。
怪不得各国都能在庆国耀武扬威、随意杀戮。持有这东西的人，若只知道无情地杀戮，这世间万千生灵，岂能还有活路。
她，怎么还敢用。要把它藏起来。
*
接下来，哈德里要忙撤军之事，还要交接公所事务。
一连多日，乌鸦都足不出户。这次她乖极了，完全没有任何出府的念头。发生过这样的事，给她胆子，她也不敢再出去露面。
毕竟那谢列夫手下是有兵的。谢列夫死了，他那些兵，不会找她和小杏的麻烦吗？他们曾凌辱了小杏，又认得自己。
谢列夫在德占区，也能肆意行走。他那些兵就不会吗？
内城东北角楼的圣·尼古拉教堂是俄军宗教活动中心?，已经渐渐修复了。俄国人也是在德占区管辖地带穿行的。
如今，各国公所纷纷撤离，也代表着占领区既往的分区而治、已被瓦解。各国洋人可以在京城自由穿行。
连小杏也不敢再去铺子。无论哈德里如何给她们壮胆，实际就是她们开的枪。这个秘密在心里死死压着、从来都只能闭口。
两个女子，终归是心中有杀过人的阴影，也很后怕的。她们抱团取暖，对此事都缄口不言，一切都尽量表现得如常。
此事之后，刘意安要上门看望。刘保柱想了想，拦了。
乌鸦遇上那件事，必然要养胎，还是不要上门去烦她的好。况且乌鸦怀孕之事，本来就被长官禁口，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妹妹。
而且他觉得妹妹跟那乌鸦，走得有些近了。毕竟乌鸦是洋人的外室，行事又那般另类，不仅抛头露面，又给青楼供服装，频频前往教堂跟教士混在一起，现在，又被俄国人抓去过了一夜。
凡此种种，皆不是庆国正经女子所为。
刘保柱心中始终保持清醒，乌鸦这样的女子，也就是洋人在的时候、护着她才活得滋润，若是那长官不在了，她还指不定是何下场。
妹妹还未出阁，可不要让那郭家知晓了，在与乌鸦这种女子深交，以免被影响了名声。
而那铺子里，此时就靠着识字会记账的沈玉支撑、迎来送往、备货备料。艾府派出几个伙计，白日去铺子里帮忙。但肯定一时间便生意扩张停滞。别说再加人、养人了，能维持运转便好。乌鸦不敢出面，沈玉只敢签个别订单。便是已经签下桂格格的嫁衣订单，都只能乌鸦和小杏小棠，拿回面料在府里给做。
尼莱斯自从在园子里救出乌鸦之后，就一直遇不上她。如今乌鸦连教堂都不敢去了，更难偶遇。
他到庆国晚，没列入五月归国官兵清单。只是他最近总未见到那位艾小姐，便常在常春街铺子边巡逻，但一次都没见到过。
哈德里更想雪藏乌鸦，尤其是一个庆国女子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更是他不愿示人的隐私，他怎么肯将自己的软肋示于人。
在园子里救人的时候，他和尼莱斯可以并肩作战；但乌鸦回到了身边，尼莱斯就可以靠边站了。
*
而刘保柱，也不知道艾小姐主仆为何如此。只当是那日哈德里杀了谢列夫，吓到了两位。
之前还可以趁着巡逻，上铺子里看看小杏、顺便撩拨几句，这下小杏日日都不出府，竟然不能了。
说起那谢列夫，他也是怕的。为什么？他曾经用枪、打伤了那人的手指头啊。伤了洋人，也是有罪。如今，谢列夫死了。那心里便踏实了。
刘保柱带着巡捕经常夜间巡逻。
过了些天，今日走到一条巷尾，只见前面突然出现几个高个壮汉。
“是谁？”他刚问了一句，对方已经举枪指向他。他定睛一看，是洋人。再看军服，是俄国人。
完了。刘保柱瞬间心如死灰。惹到这帮人，必死无疑。
刘保柱和两名手下直接被打晕，带到俄占区。在公所衙门一间审讯室，眼前摆着的，俱是血迹斑斑的刑具。
一个大胡子、长相甚是粗糙的俄国人瞪着眼睛看着他。一个翻译在旁问。
“你叫刘保柱?”
“哎，是我。”
“德国公所巡捕队长?”
“是我。”
“上次圆明园伐木场，你在?”
“是……是。”
刘保柱一看这架势。心想，事到如今，问什么都得说了。哈德里是长官，可八国的长官，都是长官。
他们洋人之间有什么事和争执，我一个庆国人，如何拦，不要命了嚒。
审讯的俄国军官号称\"屠夫\"，动不了少校哈德里和他手下的德国兵，对你一个庆国巡捕用刑，还管什么队长不队长，那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吗？
这座刑房，可是杀了也折磨过不少庆国人的。
刘保柱本来是户部文官，就根本不是什么天生的硬汉。只是看了看那些刑具就没扛住，把艾府、艾乌雅小姐，以及跟那位德国长官的关系全倒出来了。
事无巨细、知无不言。
甚至，连哈长官禁止过的事: 那位小姐如今怀有身孕，都讲了。
那\"屠夫\"和手下相视一笑，这德国佬有意思，还让一个庆国女人怀了孩子，那不就是个女奴吗，竟然还宝贝得很。
“说说，那天在李府，你看到的。”
李府里发生的一切，刘保柱确实不知。当日哈德里引诱谢列夫深入府中，就是打算自己杀的。所以让刘保柱带着庆国巡捕，全在李府外伏击谢列夫的兵。他真不知道府中发生何事。
不过事情已经很明了了。那位哈德里长官蓄谋已久、布了大局，对谢列夫起了杀心。并终于杀了他。
原因: 在圆明园，谢列夫绑了那个艾小姐，又砍了哈德里一刀。
至于为何会去李府，连谢列夫的兵都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只当是他看上了那艾小姐，非要得到不可。
因为谢列夫并未告知珠宝之事。原本想让那些兵打掩护，自己入李府偷得并独吞。
这些兵之所以跟着去，是因为那小杏，说是把两女子再劫出来，泄愤。
真相已大白，但是俄国的报复，却不能冲着这位军衔高的德国长官来。
明面上是谢列夫自投罗网、送上门去让他杀的。
若现在又去杀哈德里，绝对能演变成两国军事冲突。
这个德国佬给我们玩阴的，那么，就以其人之道还之。
做些什么事，才能让哈德里更肉疼？就冲他那怀了孩子、又稀罕得不行的女人来。
这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宝贝啊，竟然让谢列夫三番五次地想要，都送了命。连屠夫都好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