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晚星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和陆北辰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指节泛出青白色，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彻底撕碎。林晚星那一声声“替身”、“懦夫”，像是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剖开了她自己的伤口，也狠狠刺穿了他一直以来用冰冷和恨意筑起的坚固堡垒。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的黑暗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那里面充满了被戳破真相的暴怒，被触及逆鳞的戾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混乱与痛楚。
他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寸许，却最终没有落下。不是因为不忍，而是因为在那双盈满泪水、充满了绝望和指控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某种即将彻底碎裂的东西。
“呵……”陆北辰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近乎破碎的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自嘲和某种穷途末路般的疯狂，“你说得对，林晚星。”
他猛地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那力道让林晚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脊背再次撞上冰冷的栏杆。
“我就是个懦夫。”他看着她，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我就是一个活在过去的、可悲的懦夫！所以我才会把你这个仇人的女儿，这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影子，强行留在身边！”
他向前逼近一步，将她重新困在他的阴影之下，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残忍：
“我看着你这张脸，就会想起晴晴，想起她是怎么死的！想起你父亲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这让我痛苦，也让我……痛快！”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一道判决，将林晚星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为齑粉。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再留下。
原来，真的是这样。
所有的异常，所有的靠近，都源于此。
她是刺激他痛苦回忆的毒药，也是他用以自虐、汲取扭曲快感的工具。
多么……肮脏。多么……可悲。
林晚星停止了哭泣，只是睁大了眼睛，空洞地看着他。所有的情绪，愤怒，屈辱，悲伤，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
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神只，内心却早已被仇恨和执念扭曲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忽然觉得，他比自己，更加可怜。
她的沉默和那双彻底失去光彩、如同灰烬般的眼睛，让陆北辰心头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出口，闷在胸腔里，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他讨厌她这样的眼神。
比她的眼泪，比她的指控，更让他烦躁，更让他……失控。
他还想说些什么，更恶毒的，更能伤害她，也更能证明自己“正确”的话语，却在触及她那双死寂的眸子时，哽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露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敲响。
钟管家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恭敬，微微躬身：“先生，林小姐，宴会主人陈老正在找您，似乎有要事相商。”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两人之间那足以将一切焚毁的烈焰。
陆北辰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汹涌的黑色风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衬衫领口，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个险些失控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没有再看林晚星一眼，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在与钟管家擦肩而过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冰冷的吩咐：
“送她回去。”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重新融入了那片灯火辉煌、虚伪喧嚣的宴会厅，将露台上那片破碎的死寂，留给了林晚星。
钟管家走上前，看着如同失了魂般倚着栏杆的林晚星，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空洞得吓人的眼睛，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小姐，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晚星没有反应，依旧一动不动。
钟管家只好微微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林小姐？”
林晚星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这才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钟管家，眼神没有聚焦。
回去？
回那个金色的牢笼吗？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连牵动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任由钟管家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情感浩劫的露台。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比来时更加死寂。林晚星蜷缩在角落，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泄露了她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陆北辰没有同车回来。
直到车子驶入别墅，林晚星被钟管家送回卧室，她都没有再睁开过眼睛，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她将自己摔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还穿着那件价值不菲、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肮脏的宝蓝色丝绒礼服，颈间那颗“深海之泪”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露台上那些残忍的对话。
替身……
自虐的工具……
扭曲的快感……
每一个词，都像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原来，她所以为的复杂，所以为的未解之谜，真相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堪。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
笑着笑着，眼泪却再次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身下昂贵的丝绸床单。
破碎的瓷偶，即便被勉强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
而这场失控的爆发之后，留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起，是真的彻底……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