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寒的效率极高，或者说，陈铭的执行力无可挑剔。在苏晚拿到那份学校资料后的第三天，第一位家教先生便抵达了澜苑。
那是一个周二的上午，阳光正好。苏晚刚给团团喂完早餐的米糊，正拿着柔软的纱布巾给他擦小嘴，王姐便进来通报：“苏小姐，程先生到了，在二楼的小书房等您。”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将干干净净、散发着奶香的团团交给王姐，又俯身亲了亲儿子光洁的额头，柔声道：“团团乖，跟王姨玩一会儿，妈妈去上课。”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上课”这个新词汇，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就被王姐手里会唱歌的小企鹅吸引了注意力，伸出小手去抓。
苏晚整理了一下略显紧张的心情，走向二楼那间她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小书房。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挺拔清瘦的背影。那人正站在书架前，仰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书籍。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卡其色的休闲长裤，整个人透着一股与澜苑奢华格调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和……随性。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五官清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而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晚小姐？”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朗温和，“你好，我是程昱，陆先生聘请的设计基础课程讲师。”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大方。
苏晚有些局促地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程老师，你好。”她没想到家教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又……平易近人的人。她潜意识里以为，陆瑾寒安排的人，应该也是那种严肃、刻板、带着距离感的学者。
“不用叫我老师，太客气了。”程昱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叫我程昱就好。以后我们就是一起探索设计世界的同伴了。”
他的态度轻松而平等，瞬间化解了苏晚大半的紧张感。
小书房已经被重新布置过。原本厚重的书桌被移到了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敞明亮的长条木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素描纸、各种型号的铅笔、橡皮、削笔刀，甚至还有一套基础的水彩和马克笔。桌旁立着一个画架，墙上还挂上了一块可擦拭的白板。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空间充满了艺术工作室的氛围，而非冰冷的教室。
“这些都是……”苏晚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些专业的工具。
“哦，是陈特助根据我的清单准备的。”程昱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支2b铅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动作娴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看来陆先生对苏小姐的学习很支持。”
支持？苏晚在心中苦笑。那更像是一种在严密监控下的有限度投资。但她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节课，程昱并没有急于讲授枯燥的理论。他先是简单了解了一下苏晚过去的学习经历和对设计的认知程度，然后带着她欣赏了一些经典的设计作品，从建筑到家具，再到服装和珠宝，他的讲解深入浅出，语言生动有趣，常常引经据典，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卖弄。
苏晚很快就沉浸了进去。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系统而充满启发性的知识了。她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程昱总是耐心解答，并引导她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中途，王姐抱着团团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小家伙大概是玩腻了玩具，想妈妈了，哼哼唧唧地扭动着小身子。
苏晚正要起身，程昱却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让他进来吧，只要不影响到你就好。艺术启蒙，从小接触也不错。”
王姐有些犹豫地看向苏晚，苏晚点了点头。于是，团团被放在了铺着柔软地毯的角落，给了他几个安全的软胶玩具。
令人惊讶的是，团团进来后，并没有吵闹。他好奇地看看妈妈，又看看那个陌生的、说话很好听的叔叔，再看看桌子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笔，自己安静地玩了一会儿，竟然抱着玩具，听着妈妈和那个叔叔的讨论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程昱看着蜷缩在地毯上像只小猫咪般熟睡的团团，压低声音笑道：“看来小家伙是我的课代表，用睡觉表示内容易懂。”
苏晚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这是她住进澜苑后，第一次在一个相对轻松的、与学习相关的环境中露出真心的笑容。
课程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苏晚竟有些意犹未尽。
“今天只是热身。”程昱收拾着自己的讲义，对苏晚说，“下次课，我们开始动手画。不用担心画得好不好，重要的是感受和表达。”
“嗯！”苏晚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对知识的渴求和光芒。
送走程昱后，苏晚回到小书房，看着满桌的工具和画架上洁白的素描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充实和希望。她轻轻走到角落，蹲下身，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知识，真的拥有慰藉和强大的力量。
她不知道陆瑾寒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程昱的，但这个年轻的家教先生，无疑为这座冰冷的牢笼，带来了一缕清新而充满活力的风。
而这一切，都被书房里那个连接着小书房隐蔽摄像头的屏幕后的男人，尽收眼底。
陆瑾寒看着监控画面中苏晚专注听讲的神情，以及她送走程昱时脸上那抹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表情，眸色深沉难辨。
他关掉监控画面，拿起内线电话。
“陈铭，”他声音冷淡地吩咐，“查一下那个程昱的背景，我要最详细的。”
“是，老板。”
放下电话，陆瑾寒靠向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新的变量已经引入。他希望这只被他允许飞出笼子片刻的金丝雀，能记住，线，始终牢牢握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