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亲王四位女儿的到来,在紫禁城中掀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这四位金枝玉叶,论起辈分来,还是康熙爷的血脉,是正经的公主。她们此番千里迢迢从苦寒的封地抵达京城,为的是向当今圣上小鱼谢恩。消息传到御前,小鱼沉吟片刻,便吩咐下去,与皇后一同在坤宁宫正殿接见。
当那四位公主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由宫人引着,步履略显迟滞地踏入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时,端坐在上首的小鱼,尽管心中已有准备,瞳孔仍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皇后坐在他身侧,敏锐地感觉到皇上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收紧了。那四位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最大的看着也未满三十,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明媚娇艳的年华,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只让人想到被风霜过早摧折的花蕾。她们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衣衫虽是新换的,却也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的孱弱。面色是长期缺乏滋养的蜡黄,皮肤粗糙,更刺目的是她们裸露在外的肌肤——手背上、脸颊边,甚至依稀可见的脖颈处,都布满了紫红色的冻疮痕迹,有些似乎刚刚愈合,留下深色的疤,有些还微微肿着,在这温暖如春的殿内,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鱼的眼神如同春风般轻柔,但又似利剑一般锐利,她慢慢地将视线从这些女子们微微下垂的脑袋以及略显局促不安的姿势上移开。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怜悯之情如潮水般涌上了她的心头,与此同时,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也在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眼前的这些人,可是堂堂大清国的公主啊!她们本应是生长在温室之中、备受呵护的花朵;她们理应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可如今呢?却因为大漠北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当地人冷漠无情的态度而变得如此凄惨可怜,完全失去了往日作为皇族千金所应有的高雅气质和端庄仪态。看着她们面容苍白、身形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样子,小鱼不禁感到一阵心酸——这不分明就是那些常年驻守边疆地区、辛勤劳作的普通军人家属吗?而且比起后者来说,还要显得更加疲惫不堪、容颜早衰。
回想起当初自己不顾朝中大臣们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在内城里挑选一块风水宝地建造公主府邸时的情景,小鱼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当时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否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倘若让这些尊贵无比的公主们一直待在那个寒冷荒凉、条件艰苦的地方,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连宝贵的生命都会断送在此处吧!
“都平身吧,赐座。”小鱼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
公主们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姿态依旧僵硬,不敢完全放松。她们偷偷抬眼觑向上方的皇帝和皇后,目光中充满了敬畏、感激,还有一丝长久压抑后仍未散去的惶恐。简单的问询过后,小鱼便让皇后带着她们先去早已备好的公主府安顿,并嘱咐太医院即刻派人为公主们仔细诊治,调理身体。
看着她们告退时那单薄而略显佝偻的背影,小鱼轻轻吁了口气。幸好,他未雨绸缪了。借着系统提供的部分便利与他自身对京城营造的掌控,十座三进制的公主府早已在特定的区域内悄然建成。这些府邸占地不算特别阔大,但力求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妥帖。白墙黛瓦,飞檐翘角,是标准的京官样式,却又在细微处更显秀雅。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座府邸门头上悬挂的匾额,那“公主府”三个鎏金大字,是小鱼特意让皇夫胤礽亲笔所书。胤礽的书法承自名家,端庄厚重中自带一股皇家气派,用在此处,既是恩宠,也是昭告天下,这些府邸的主人,拥有不容置疑的尊贵身份。
府内更是按照系统偶尔提供的“宜居”建议,结合当下最好的工匠手艺布置而成。绕过影壁,便能见小巧的假山玲珑剔透,一弯活水引来的溪流潺潺而过,其上架设着雕花石桥。虽是冬季,院内也移栽了耐寒的松竹,可以想见春夏时节,必是花木扶疏,一步一景。每一座公主府,小鱼都配齐了伺候的宫女太监,人数不多,但皆是经过精挑细选,规矩本分之人。更贴心的是,每府还专门配置了一名从御膳房拨出来的厨艺精湛的御厨,以及一位轮值驻守的太医,确保公主们日后饮食起居、身体健康皆有人悉心照料,再无冻馁之忧。
当这四位饱经风霜的公主,在皇后的亲自引领下,踏入属于各自的、温暖如春、陈设雅致的府邸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触手可及的是光滑的紫檀木家具,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檀香与暖炭气息,耳边是宫人恭敬的请安声。她们抚摸着锦被软枕,看着镜台上早已摆放好的、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与叠放整齐的簇新锦衣华服——这些都是小鱼一句“她们受苦了,好好打扮起来”的吩咐下,由皇后亲自督办,尚衣局、内务府连夜赶制、采买备下的。从里到外,从常服到吉服,乃至搭配的首饰、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巨大的惊喜与感激瞬间淹没了她们。多年来在苦寒之地的挣扎求存,早已磨平了她们作为公主的骄傲,只剩下对命运的逆来顺受。此刻,皇上的这份细致入微的恩典,如同久旱甘霖,不仅滋润了她们干涸的生活,更慰藉了她们备受煎熬的心灵。几位公主当时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叩谢皇恩浩荡。她们心中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们才真正算是回归了金枝玉叶应有的生活。
皇后乌拉那拉氏完成这项差事回宫后,心情亦是极好。她细致地向小鱼回禀了公主们安顿的情况,以及她们那感激涕零的反应。说实话,对于女人的服饰穿搭、钗环点缀这些细致活,小鱼自知是个门外汉,索性全权交给了皇后。而皇后接到这个任务,内心是欣喜的。这不仅是分内之事,更是能为皇上分忧、博他一笑的机会。旁人或许只觉得皇上威严日盛,难以揣度,但她作为皇后,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皇上情绪那最细微的变化。皇上平日里神情多是沉稳淡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可一旦真正高兴了,那双深邃的眼眸会微微弯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一笑,如同冰河解冻,春回大地,足以让她觉得,无论为此耗费多少心力,都是值得的。这次,当她禀报完毕,清晰地看到小鱼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虽然并未多言,但她知道,皇上是满意的。这份满意,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奖赏。
然而,这边坤宁宫和公主府一派和乐感恩,另一边的翊坤宫,气氛却截然不同。华妃年世兰得知皇上不仅亲自接见了直亲王的女儿们,还为她们修建了如此周全的公主府,甚至连衣物首饰都让皇后准备得妥妥当当,一颗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焦灼难安。对比自己宫门冷落,皇上已是多时未曾踏足,这种被忽视、被遗忘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发狂。
她再也坐不住了,下令宫人将翊坤宫的大门敞开,更是亲手将那象征着她妃嫔身份的绿头牌挂在了显眼处,盼望着皇上或许路过,或许听闻,能想起她,来看她一眼。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往日的骄纵跋扈,在家族可能倾覆的恐惧与长时间的冷遇中,已被磨去了大半。她甚至不顾宫规,一连写了许多封信给远在西北的哥哥年羹尧。信中的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绝望,她直接挑明,若年羹尧再不知收敛,继续恣意妄为,那便是他这个亲哥哥在逼她去死,绝非皇上容不下她。
年羹尧在西北,起初并未将这些“妇人之见”放在心上,他军权在握,隐隐以西北的“土皇帝”自居,连皇上派去的官员有时都不放在眼里。但形势很快起了变化。皇上突然释放了原本被圈禁的直亲王,这一举动本身就已震动朝野。更让他心惊的是,直亲王复出后,竟直接被派往蒙古前线,而皇上借此机会,明升暗降,直接褫夺了他年羹尧的大部分兵权。如今,即便直亲王领兵在外,其在军中的亲信旧部依然牢牢掌控着核心权力,他年羹尧名义上是个副帅,实则已被架空,昔日一呼百应的威风荡然无存。直到这时,妹妹信中那些以死相逼的绝望之语,才真正敲醒了他。他终究是疼爱这个妹妹的,更看清了皇上手段的凌厉与决绝。想当土皇帝?已是痴心妄想。若再不收敛,恐怕下一步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想通了这一点,年羹尧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接下来的举动,可谓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递上京城的奏折,用语极尽谦卑恭顺,再不敢有丝毫倨傲。之前他倚仗权势卖官鬻爵所得的巨额银两,他也咬牙纷纷设法退还了回去。同时,一份言辞恳切、痛陈己过的请罪折子,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小鱼的御案前。
小鱼看着年羹尧那前后判若两人的奏章,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他并未立刻做出处置,而是将折子随手扔给了身旁的胤礽。胤礽浏览过后,抬眼询问地看向小鱼。小鱼只淡淡说了一句:“扔回去,让他自己吃自己。朕留他一条性命,已是看在年世兰和往日那点功劳的份上,格外开恩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年羹尧的官职权势是别想恢复了,能保住脑袋和基本的生活,已是皇恩浩荡。他年羹尧之前贪墨的那些,自己想办法填补亏空去吧,朝廷不会再给他任何额外的恩赏和信任。
或许是为了稍作安抚,也或许是觉得对年世兰的冷落已足够让她吸取教训,小鱼在某日批阅奏折感到疲乏时,信步走到了翊坤宫。华妃听闻皇上驾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整理衣冠迎驾。当她看到逆光中踏入宫门的小鱼时,整个人都怔住了。眼前的皇上,似乎比之前更加年轻,容颜俊美,气质清冷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与她记忆中或是想象的样子都截然不同。那份过于出众的容貌与迫人的气势结合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连请安的话都忘了说。
小鱼并未在意她的失态,径直走入殿内。华妃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命人奉上最好的茶点和她亲手制作的蟹粉酥。小鱼倒是没客气,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用了些点心,那蟹粉酥酥脆鲜香,确实做得极好。他吃得颇为痛快,期间华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波流转间尽是痴缠与期盼,言语间更是充满了悔过与诉不尽的思念。
然而,当小鱼用完点心,净了手,起身准备离开时,华妃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带着哭腔恳求皇上能多留片刻。小鱼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往日的温情,也无明显的厌弃,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的疏离。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华妃以及在场所有宫人的耳中:
“现在朕对女人有阴影了。”
说完,不等华妃反应,他便径直迈步离开了翊坤宫,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华妃耳边炸开,更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华妃僵立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压抑已久的委屈、绝望和痛苦再也控制不住,化作了失声痛哭。她终于彻底明白,皇上那句话,不仅仅是针对她年世兰一人。他是在明确地告诉所有人,现阶段,他对后宫的任何女人,都失去了亲近的兴趣。他晋升欣嫔和曹贵人,是因为她们诞育了皇嗣,有功于社稷;他重用敬妃,是看中其沉稳,能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务。这些晋升与恩赏,都与男女之情无关。没看见连贵为太后的乌雅氏,都因为触及他的底线而被彻底废黜,幽禁深宫了吗?连太后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妃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