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良拿着茶杯，指缝间夹着烫金封面的工作笔记，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端，嘴里哼着一段婉转的小曲，调子都比平日里扬得高些。
自打沙瑞金到任，省委班子风气一新，他的工作开展得顺风顺水，从前那些掣肘与顾虑烟消云散，心里那股舒坦劲儿，就像茶杯里浮起的茉莉，香得透彻。
想起刚才常委会上李达康那张铁青的脸，高玉良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当年赵立春一纸调令，他灰溜溜离开吕州远赴林城，那会儿的李达康正是志得意满，走路都带着风，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傲气。
如今风水轮流转，李达康处处被沙瑞金敲打，而自己稳坐钓鱼台，这滋味，可比明前龙井还要甘醇。
回到办公室，高玉良将茶杯轻轻搁在红木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没有急着处理文件，而是拿起电话，熟练地拨打弟子的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格外刺耳。
高玉良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掠过一丝诧异。
还打不通？
这么多年，祁同伟的电话就没有打不通的时候，哪怕是深更半夜，弟子也总会第一时间接起，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老师”。
他手指一顿，又拨通了祁同伟办公室的座机，听筒里依旧是冰冷的忙音，无人接听。
这一下，高玉良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神色骤然一变。
他猛地坐直身体，握着听筒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手指微微泛白。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祁同伟向来谨慎，绝不会无故失联，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几乎是立刻挂断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急促地跳动，拨通了京州市局办公室的电话。
“嘟……”
仅仅一声，电话就被接起，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您好，这里是京州市公安局，请问您找谁？”
“我是省委高玉良！”
高玉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响，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低语，片刻后，一个略显紧张的男声响起道
“高书记，您好，我是京州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王源，您有什么指示？”
“祁同伟在哪里？让他接电话！”
高玉良压着心底的不安，追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急切。
“高书记，祁、祁局长今天没有来单位！”
王源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本想帮祁同伟掩饰两句，可面对省委领导的追问，哪里敢有半分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好，我知道了！”
高玉良挂了电话，听筒“啪”地一声砸在话机上，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茶杯都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笔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方才的舒坦惬意早已荡然无存，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瞬间蔓延全身。
高玉良坐在椅子上，后背却已沁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茶杯，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同伟最近在查的那个案子，牵扯甚广，再联想到赵瑞龙那小子，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涌，让他心乱如麻。
“小贺！”
高玉良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秘书小贺早已在外间待命，听到召唤，立马快步跑了进来，恭敬地颔首道
“书记，您指示！”
“你现在立马去查！”
高玉良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神色严肃得吓人，眼神里满是焦灼道
“查京州市局的祁同伟今天去了哪里，为什么电话打不通！速度要快，我就在这等着，一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书记，我这就去办！”
小贺见高玉良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哪里敢有半分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办公室里只剩下高玉良一人，他来回踱着步，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
平日里沉稳如山的省委副书记，此刻却失了往日的从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角紧抿，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嘴里喃喃自语道
“一定是我多想了，不会有事的……赵家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动祁同伟……”
可这话，与其说是安慰自己，不如说是自欺欺人。
那股莫名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连端起茶杯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那杯方才还温热的茶水，此刻早已冷透刺骨。
这边，沙瑞金刚迈回省委办公室的门槛，右眼皮就没来由地突突跳起来。
手指刚触到办公桌，鼻尖又痒得厉害，接连打了两个毫无征兆的喷嚏。
用指腹揉了揉酸胀的眼窝，他觉的自己今天很反常。
多年的从政经验让他深知，反常的预感往往藏着不寻常的风暴，心底那点不安像潮水般漫上来，搅得他心绪不宁
——到底是什么事？
都说女人的直觉敏锐，可男人的第六感一旦预警，向来精准得吓人。
“叮铃铃——”
桌上那部象征着最高级别通讯的红色加密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沙瑞金浑身一激灵，目光扫过来电显示，不是岳父的号码，那颗刚落下些许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攥得微微发白，抓起听筒沉声道
“你好！我是汉东省沙瑞金！”
“瑞金同志吗？我是骆山河！”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陌生而沉稳，沙瑞金脑子先是一懵，随即像被惊雷劈中
——骆山河？
这个名字在脑海里飞速盘旋，瞬间与那个权重惊人的身份对上号。
中秧政法委秘书长，骆山河！
他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双手紧紧捧着电话，腰杆挺得笔直，语气里满是恭敬道
“秘书长，您好！我是沙瑞金！”
“瑞金同志，京州市公安局局长祁同伟，你了解吗？”
骆山河的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沙瑞金心头诧异，不明白中秧政法委秘书长为何会突然问及祁同伟这个小人物，但还是立刻回应道
“秘书长，祁同伟同志我知道，您特意询问他，是有什么指示吗？”
他试探着追问，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扣紧了听筒。
“他的岳父是我国刑侦八虎中的领头羊，李国庆、李老，刑事技术高级工程师，公安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
沙瑞金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竟从未知晓这层关系！
若是直言不了解，岂不是显得自己身为省委书记，对下属干部的背景一无所知，纯属失职？
他定了定神，连忙接话道
“秘书长，李老的大名我早有耳闻，是咱们国家赫赫有名的神探，您提及此事……”
“目前出了一桩棘手的案子，需要李老协助侦办！”
沙瑞金心头一动，立刻反应过来
——莫非是，想让自己从中斡旋，通过祁同伟请动李老啊！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能借此攀上骆山河这位内阁大佬的近臣，对自己在汉东的工作百利而无一害。
他连忙恭维道
“秘书长，李老的刑侦手段冠绝全国，有他出山，这案子一定能迎刃而解，必定能建功立业！”
电话这头的骆山河闻言，有些诧异，你啥意思？
搁这演我呢？你把人搞的心神不宁的，我还建功？
我建个锤子的功啊！
骆山河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道
“瑞金同志，案件详情我不便透露，但李老是破案的关键。现在你们抓了他的女婿祁同伟，李老心神不宁，严重影响了案件进展，你让我如何向上面交待！”
“什么？”
沙瑞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抓了祁同伟？
谁抓的？
他什么时候下过这种指令？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秘书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祁同伟同志是汉东公安系统的悍将，我刚来汉东就召见了他，还委以重任，怎么会抓他呢？您这话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误会？”
骆山河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道
“你们省反贪局的同志，大张旗鼓地冲进祁家，抓人抄家，一点不含糊。李老的女儿当场要手续，你们那位反贪局长拍着胸脯说，是领了你沙瑞金的将令！你这个省委书记，会不知道？”
最后一句话，字字如刀，戳得沙瑞金脸色煞白。
反贪局长……
是侯亮平！
沙瑞金瞬间想起不久前的通话，侯亮平说掌握了一名级别不低的干部贪腐证据，申请单独办案，他当时以为侯亮平盯的是赵家的某个人，特意批准了“便宜行事”！
他梁的！
沙瑞金罕见地爆了粗口，内心暗骂，胸口剧烈起伏。
祁同伟哪里是什么贪官啊？
田国富上任后，人家早就去汇报过了。
再说，祁同伟也是我的人啊？
专门用来搜集赵家腐败证据的棋子！
这个侯亮平，简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然把他的暗线给端了！
“秘书长，我以d性保证，绝没有下达过抓捕祁同伟的指令！”
沙瑞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道
“祁同伟正在协助我调查一桩重大腐败案，这里面一定有小人从中作梗！您放心，我这就亲自处理，绝不让祁同伟同志受委屈，一定给您和李老一个满意的交待！”
侯亮平：小人，你是在说我吗？
骆山河听他语气恳切，不似作伪，语气稍缓道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有意思了。瑞金同志，此事刻不容缓，我给你透个底，李老这次是带着其余七位老伙计一同办案的，刑侦八虎联手，分量你该清楚。他们要是动了怒，没人能担待得起，尽快给我回话！”
“是！是！秘书长放心，我立刻调查处理！”
挂了电话，沙瑞金猛地将听筒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
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来人！”
秘书小白闻声慌忙跑进来，见沙瑞金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
——自从沙书记到任汉东，从未如此失态过，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备车！去省检察院！”
沙瑞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侯亮平！
你不是钟家的女婿吗？我咋感觉你是赵家请来的救兵？？？
骆山河的背景已经足够棘手，更别提那刑侦八虎。
这八位老前辈，个个都是功勋卓着、人脉遍布的神探，别说联手施压，就是单独一位记恨上他，都够他喝一壶。
他猛地想起祁同伟，心头又气又急
——祁同伟啊祁同伟，你有李老这层硬靠山，怎么不早说？
要是早知道，何至于闹出这种天大的乌龙！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沙瑞金抓起外套，脚步匆忙的赶往楼下，先把人弄出来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