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冷清的报到处
九月的岭南骄阳似火,华南北学院的报到处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副院长周明轩数着登记册上的名字,铅笔尖在 “11” 这个数字上反复涂抹,最后戳出个黑洞。
“周院,还等吗?” 招生办主任刘芳把最后一把遮阳伞收起来,伞骨的锈迹蹭在她的白衬衫上,“最后一趟接站车都回来了,就这十一个。”
周明轩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去年新栽的棕榈树在热风里蔫头耷脑。三年前他来这所民办本科时,报到日的主干道能排三列长队,如今连保安亭的大爷都在打盹。“把‘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撤了吧。” 他的声音被热风撕成碎片,“别让人笑话。”
会计专业的李雪是第一个报到的。她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 “会计学专业报到处” 的牌子前,半天没找到接待的老师。“同学,这边。” 周明轩走过去帮她提箱子,发现拉杆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学费 1.9 万 \/ 年,生活费每月 1500,四年总成本约 12 万。”
“家里送你来的?” 他注意到箱子底部的磨损,像是被长途汽车碾过。
李雪点点头,眼睛盯着教学楼墙面上的裂缝:“我爸说,再难也得读个本科。” 她突然抬头,“老师,这里…… 真的能学到东西吗?”
周明轩的心像被针扎了下。他想起上周巡视教室时,市场营销专业的老教授还在用 2015 年的 ppt 讲课,案例里的诺基亚手机赫然在列。“能,肯定能。” 他撒了谎,手指在口袋里攥皱了那份刚收到的就业率报表 —— 会计专业去年毕业的 87 人,目前在从事本专业工作的不足 15 人。
中午的教职工食堂,十一个新生被安排在最靠窗的位置。周明轩端着餐盘走过去时,听见机械专业的男生在争论:“早知道来这儿,不如去读隔壁的汽修高职,听说他们毕业生起薪都五千多。”
“我妈非说本科文凭管用。” 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刚才路过实训楼,看见车床还是十年前的老款……”
周明轩把餐盘放在桌上,不锈钢盘碰撞的脆响让议论声戛然而止。“我是副院长周明轩。” 他指着窗外正在施工的实训楼,“下个月,我们会引进三台最新的数控车床。” 这不是谎话,只是资金还没到位。
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男生一直在摆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软件工程。” 男生推了推眼镜,“我叫陈浩。老师,我刚才查了下,咱们学校的软件工程专业,近三年没有一个毕业生进过字节跳动。”
周明轩的脸瞬间发烫。他知道这件事,因为系主任去年还在会上吹嘘 “毕业生遍布互联网大厂”。“今年会不一样。” 他强迫自己笑了笑,“我们正在和几家科技公司谈合作。”
食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饭菜的馊味吹得满屋子都是。周明轩看着这十一张年轻的脸,突然明白问题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 学生们不是没来,是用脚投票了。而他们留下的这十一个,更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赌徒。
第二节:摇摇欲坠的根基
开学第一周的教学检查,周明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上午十点,他推开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门,讲台上的张教授正对着 ppt 念《红楼梦》的人物关系表。后排有三个学生在睡觉,前排的女生用课本挡着,偷偷刷着招聘软件。“张教授,” 周明轩在后排站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您觉得这些内容,对学生就业有帮助吗?”
张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周院,文学素养是基础……”
“可他们毕业后,大多要去做文案策划。” 周明轩翻开学生的笔记,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您教过怎么写短视频脚本吗?知道现在新媒体公司最看重什么技能吗?”
老教授的脸涨得通红:“我教了三十年书,从来都是这么教的!” 他把粉笔摔在黑板槽里,“民办学校怎么了?就不用学基础知识了?”
下午去看实训课,情况更糟。机械专业的学生围着台漏油的车床,老师在旁边讲解操作步骤,却没人敢动手 —— 因为没有备用零件,坏了就没法上课。“周院,这设备真该换了。” 实训老师搓着手,“上次有企业来招人,看见这场地,摇摇头就走了。”
周明轩在实训楼的角落里发现了陈浩。他正蹲在废弃的电脑前捣鼓,屏幕上显示着某大厂的编程挑战赛页面。“你怎么不去上课?”
“老师讲的我初中就会了。” 陈浩头也不抬,“我在准备这个比赛,要是能拿奖,说不定能直接进复试。” 他指着屏幕上的报名条件,“你看,这里没说民办本科不能参加。”
周明轩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码,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职时,校长拍着胸脯说的话:“我们要办成岭南最好的民办本科!” 现在想来,那更像是句笑话。
财务处送来的账单像块巨石压在他桌上。拖欠的工程款、教职工的绩效工资、实训设备的采购费…… 最刺眼的是那行 “今年学费收入:20.9 万”,连支付下个月的水电费都不够。
“周院,董事会刚才来电话了。” 刘芳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说…… 要是再招不到学生,就考虑停办。”
窗外的棕榈树被台风刮倒了一棵,砸在教学楼的墙面上,留下道狰狞的裂缝。周明轩突然想起李雪行李箱上的便签,想起陈浩盯着比赛页面的眼神,想起那十一个学生在食堂里的争论。
“不能停。” 他抓起电话,“让各系主任现在来开会,就说有要事商量。”
会议开得异常激烈。有人说该停办冷门专业,集中资源办会计、软件这类热门的;有人说该降学费,吸引更多学生;还有人提议去高中做宣传,夸大就业数据 —— 就像前几年那样。
“都不行。” 周明轩把那份就业率报表拍在桌上,“学生不是傻子,就业不行,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他看着窗外被台风洗过的天空,突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我们搞‘订单班’,按企业的要求来培养学生。”
“可企业哪会看得上我们?” 教务处长苦笑,“上次去跟一家电子厂谈合作,人家说‘你们的学生还不如我们从职校招的’。”
“那就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改变。” 周明轩的手指重重敲在桌上,“从明天起,所有专业的课程表重新设计,删掉没用的理论课,增加实操和企业项目。告诉老师们,要么改,要么走。”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能不能挽救这所濒临倒闭的学校,但至少,不能让那十一个学生的学费白交。
第三节:破釜沉舟的改革
重新设计的课程表在教师群里炸了锅。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张教授第一个反对:“要把《古代文学史》换成《新媒体文案写作》?简直是胡闹!” 他把课程表摔在周明轩桌上,“我宁可不干,也不会教这种没水平的东西!”
“张教授,” 周明轩把一份招聘启事推过去,“这是上周某传媒公司的招聘要求,您看他们要的是能写公众号推文的,还是能背《离骚》的?” 他顿了顿,“学校可以给您保留退休金,但课程必须改。”
老教授气得浑身发抖,最终摔门而去。那天下午,有七位老教师递交了辞职信,其中包括教了十五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系主任。
“周院,咱们是不是太冒进了?” 刘芳看着空荡荡的教师办公室,眼圈红了,“现在招聘老师很难,尤其是有企业经验的。”
“难也要做。” 周明轩正在修改会计专业的课程表,把《高级财务会计》换成了《ERp 系统实操》,“你联系下本地的会计师事务所,问他们能不能派注册会计师来上课,课时费翻倍。”
最棘手的是实训设备。周明轩跑了三家银行,都因为学校资质问题被拒贷。绝望之际,他想起李雪的父亲是开五金厂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了电话。
“周院长,不是我不帮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疲惫,“我这小厂也快撑不下去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认识个开模具厂的朋友,他那儿有几台淘汰的数控机床,虽然旧了点,但还能用,我帮你问问。”
三天后,三辆卡车把设备送进了实训楼。虽然是二手的,但比之前那台漏油的车床强多了。机械专业的男生们围着设备转了半天,有个学生突然说:“老师,我们能试着把它改装一下吗?说不定精度能提高点。”
周明轩看着他们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有了希望。
软件专业的改革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陈浩带头罢课,理由是新聘请的企业讲师 “讲得太浅”。“他教的那些框架,网上都有教程。” 陈浩把平板电脑拍在周明轩面前,“我们需要的是能带着做项目的老师,不是照本宣科的。”
“那你想怎么样?” 周明轩反问。
“我想请我表哥来当客座讲师。” 陈浩调出一个 LinkedIn 页面,“他在腾讯做算法工程师,愿意每周来一次,不要课时费。”
周明轩看着页面上的履历,突然笑了:“只要他真有水平,我举双手赞成。”
改革的阵痛在第一个月达到顶峰。有家长打电话来投诉 “课程太水”,有退休教师去教育局告状 “毁了大学教育”,甚至连董事会都派人来警告周明轩 “别折腾了,准备清算资产”。
那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待到深夜,窗外的月光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像片结了冰的湖。手机突然震动,是李雪发来的短信:“周老师,今天事务所的王老师带我们去查账了,原来真账和课本上的不一样。谢谢您。”
周明轩盯着短信看了半晌,突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值了。他打开电脑,开始修改第二天的发言稿 —— 他要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取消明年的三个冷门专业,把省下来的钱全部投入到 “订单班” 建设中。
第四节:十一双眼睛的重量
订单班的第一批合作企业是家本地的电子厂。老板来考察那天,周明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院长,说实话,我对民办本科的学生不抱太大希望。”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指着实训楼的设备,“这些虽然是二手的,但保养得不错,比我上次去的那所学校强。”
他突然指着正在改装车床的学生:“他们在干什么?”
“想提高设备精度。” 周明轩解释,“说这样加工的零件能达到您厂里的标准。”
老板眼睛一亮:“哦?让他们试试。”
三个小时后,当学生把加工好的零件递过来时,老板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惊讶。“误差在 0.02 毫米以内,比我厂里的老工人做得还好!” 他拍着周明轩的肩膀,“这订单班,我签了!毕业后直接来我这上班,起薪六千,包吃住!”
消息传开后,奇迹般地有企业主动找上门。一家电商公司愿意和汉语言文学专业合作,培养直播运营人才;本地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提出,可以接收学生实习,表现好的直接留用。
陈浩的表哥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腾讯的编程挑战赛,陈浩团队拿到了华南赛区第三名,虽然没进决赛,但已经收到了两家互联网公司的面试邀请。“他们说,没想到民办本科能有这样的学生。” 表哥在电话里说,“我把学校的改革说了说,他们表示愿意建立实习基地。”
变化最大的是李雪。她在事务所实习时,发现一家小企业的账目有问题,凭着课上学的 ERp 知识,帮对方优化了流程,节省了近十万的税费。“周老师,所长说我毕业后可以直接转正。”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说,这学费没白交。”
寒假前的教职工大会上,周明轩展示了一组数据:十一个学生中,三人拿到企业 offer,五人进入实习,剩下三人准备参加技能竞赛。“这只是开始。” 他看着台下重新坐满的教室,“下学期,我们要把这种模式推广到所有专业。”
董事会突然打来电话,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周院,有个投资集团想来考察,说有意向注资……”
“先看他们愿不愿意支持我们建实训基地。” 周明轩打断他,“别的免谈。”
挂了电话,刘芳拿着份文件跑进来,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周院,教育局刚才发来的,说我们的改革案例被选为全省民办教育的示范!”
周明轩翻开文件,目光落在最后一段:“民办教育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硬件设施,而在于能否培养出符合社会需求的人才。华南北学院的转型,为同类院校提供了宝贵经验。”
窗外的棕榈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周明轩突然想起开学那天,李雪问他 “真的能学到东西吗”,想起陈浩盯着比赛页面的眼神,想起那十一个学生在食堂里的争论。
他拿起手机,给招生办发了条信息:“明年的招生简章,不用夸大宣传,就把这十一个学生的故事写上去。”
第五节:重生的密码
第二年的报到日,华南北学院的主干道排起了长队。虽然只有 87 个新生,但比起去年的十一个,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明轩在报到处帮忙时,遇见了李雪带着妹妹来报名。“我妹说,就要来姐姐毕业的学校。” 李雪笑得眉眼弯弯,“她也想进会计师事务所。”
不远处,陈浩正在给新生做分享:“别觉得民办本科就低人一等,去年我们系有三个进了大厂……” 他的身后,是新落成的实训楼,里面摆满了最新的设备。
张教授最终还是回来了,不过不再教《古代文学史》,而是开了门《古典诗词鉴赏与短视频创作》,成了最受欢迎的选修课。“周院,以前是我固执了。” 他递给周明轩一本学生制作的短视频合集,“你看这《诗经》里的句子,配上校园风景,点赞量还挺高。”
暑假里,投资集团的考察团来了。领头的董事长听完汇报,突然问:“你们觉得,能从差点倒闭走到今天,最关键的是什么?”
周明轩没有回答,而是请来了那十一个 “元老”。已经在电子厂当上车间主任的男生说:“是让我们觉得,学费花得值。” 正在准备读研的女生说:“是让我们看到,学校真的在为我们的就业着想。”
董事长听完,当场决定注资:“我投资的不是学校,是你们这种办学态度。” 他看着周明轩,“现在很多民办学校都在抱怨生源少、竞争大,却忘了最根本的 —— 把学生培养好,让他们有出路,自然有人来。”
那天晚上,周明轩在校园里散步。新栽的凤凰树开得正艳,把夜空染成了红色。他想起刚来时的绝望,想起改革时的阵痛,想起那十一个学生带来的希望。
手机收到条短信,是刘芳发来的:“今年的就业率出来了,91%,创历史新高。有家长说,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比某些二本还抢手。”
周明轩笑了。他知道,民办本科的困境远没结束,人口减少、竞争加剧都是现实。但他更明白,真正能让学校活下去的,从来不是漂亮的宣传、低廉的学费,而是能不能踏踏实实地把课讲好,把学生送进好公司。
就像那十一个曾经迷茫的新生,他们用自己的努力证明,起点不决定终点。而这所曾经濒临倒闭的学校,也用一场彻底的自我革命证明:教育的本质,从来不是贩卖文凭,而是点亮希望。
月光穿过凤凰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明轩知道,华南北学院的故事还在继续,但它已经找到了重生的密码 —— 那就是对每一个学生负责,对教育的本质保持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