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监的坚守,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南宋与蒙古双方高层,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巴州,此战的胜利被无限放大。凌岳开仓放粮、整军经武、以寡敌众的事迹,通过商旅和流民的口耳相传,迅速传遍了川东、荆湖一带。一时间,巴州“天府之国”的声名不胫而走。许多不堪忍受战乱和苛政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向着巴州的方向迁徙。苏婉清在巴州设立的流民营地,每天都挤满了新来的人。虽然带来了安置的压力,但更多的人丁,意味着更充足的劳动力和兵源,这让凌岳的根基愈发稳固。
而在南宋朝廷,大宁监的捷报,却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鄂州(今武汉),南宋枢密院。
宰相贾似道正与几位心腹大臣密议。案几上,摊开的正是从峡州传来的、关于大宁监战事的详细报告。
“一介小小的监镇守将,竟能凭借不足两千残兵,硬生生挡住蒙古五万大军的连日猛攻?还阵斩数千,逼得阿剌罕狼狈撤退?”一位大臣满脸不信,冷笑道,“此等战功,闻所未闻!必然是那凌岳夸大其词,邀功于上!”
贾似道抚摸着自己标志性的山羊胡,眯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同样充满疑虑。凌岳此人,来历不明,崛起过快,早已被他视为眼中钉。这份捷报,若是属实,那凌岳便是大宋的擎天玉柱;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罪无可赦。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对他贾似道的权柄构成了威胁。
“皇上圣意如何?”另一位大臣问道。
贾似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圣上已下旨,封凌岳为‘宁远将军’,命其在大宁监戴罪立功,固守待援。至于援军……”他放下茶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朝廷如今也是捉襟见肘。吕文德吕大帅在黄州布防,抽不出身。我们能给的,也只有这道空头圣旨了。”
众人默然。他们都清楚,朝廷已经放弃了主动出击,只剩下被动防御。凌岳的存在,就像是朝廷丢在大宁监的一颗弃子,只希望他能多拖延一些时日。
与南宋朝廷的猜忌和混乱不同,蒙古方面,则迅速做出了反应。
阿剌罕的大营内,气氛凝重。地图铺在中央,上面标注着大宁监的位置。
“这个凌岳,是个厉鬼!”一名蒙古千夫长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军的回回炮,他竟用火油和火箭来对付,简直是……卑鄙!”
阿剌罕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的目光深邃而冰冷。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清对手。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大宁监的守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绝非乌合之众。更重要的是,他从缴获的箭矢和火器残骸上,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传令下去,”阿剌罕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全军就地休整十日。派工匠,给我仿造那种能喷射火焰的箭矢。另外,加派斥候,务必搞清楚,凌岳的援军,到底在哪里!我不管朝廷派不派人来,我只要这座监镇!”
蒙古人开始研究巴州军的武器了。战争的天平,正在双方的学习与对撞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在大宁监,凌岳也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蒙古人不再发动大规模的正面进攻,而是开始用小股部队日夜袭扰,同时在周边搜集物资,修建更多的营寨,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粮食的消耗,在与日俱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日,凌岳与岳璃、墨衡在帅帐中议事,“蒙古人适应能力太强。我们必须拿出他们无法迅速模仿的东西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凌岳身上。
“我意已决。”凌岳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图纸前,展开来。那是一张结构复杂的金属管状物的设计图。“火铳的射程和装填速度太慢,无法对蒙古骑兵形成有效的压制。我需要一种更强大的武器。一种……能将我们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点爆发出来的武器。”
他指着图纸,沉声道:“火炮!”
这个词,让在场的墨衡和岳璃都瞳孔一缩。
岳璃是军人,她当然知道火炮的威力。但她更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工艺,制造一门能上战场的大炮,有多么困难。火药的配比、炮管的铸造、膛线的打磨……每一项都是天大的难题。
墨衡则从工匠的角度,感到了巨大的挑战。“将军,铸炮不难,难在炮管。口径大了,铜水浇筑容易炸膛。口径小了,威力不足。而且,如何保证炮管不会在发射时碎裂……”
“我知道很难。”凌岳打断他,“但我相信,凭我们的知识储备和‘山海界’提供的部分基础理论,我们能做到。这不是要你造一门完美的艺术品,我要的是一门能响、能炸、能把蒙古人的攻城器械和密集队形撕开的武器。就算只有三四门,也够了。”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在蒙古人学会如何对付我们之前,我们必须拿出足以改变战场规则的武器。此事,就交由墨先生全权负责。你需要什么,人、财、物,我全力支持。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墨衡看着图纸上那狰狞的钢铁巨兽,又看了看凌岳不容置疑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末将,遵命!”
接下来的日子,大宁监的军械坊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保密和疯狂状态。墨衡带着他最顶尖的十几名工匠,日夜不休。他们首先解决了火药的问题。凌岳提供的“能量浸润”工艺,被巧妙地应用到了硝石提纯和木炭筛选上,使得火药的爆炸力提升了近一倍。然后是铸造。他们放弃了传统的铜炮,改为用熟铁条缠绕焊接法,来制造一门小口径的青铜炮管。这种方法虽然笨重,但能有效避免炸膛。
凌岳也时常来到工坊,与墨衡探讨设计细节。他会画出简易的来复线结构,讲解抛物线原理,甚至用数学公式推算出最佳的装药量和弹丸初速。这些超越时代几百年的知识,让墨衡如痴如醉,也让他对凌岳的身份,产生了更深的敬畏。
三个月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宁监后山的秘密试验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夜空。
一朵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滚雷般的轰鸣,一枚粗糙的铁弹丸,呼啸着飞出,将远处一座用作靶子的夯土堡垒,炸得四分五裂,烟尘弥漫。
试验,成功了!
虽然这门被命名为“开山”的火炮,炮身布满焊痕,准头极差,射程也有限,但它所发出的声音,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墨衡站在硝烟中,满身污泥和汗水,脸上却洋溢着狂喜。岳璃闻讯赶来,看着那门黑黝黝的炮管,眼中异彩连连。所有的工匠都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凌岳站在高处,听着那穿越风雨的炮声,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他知道,这声炮响,不仅仅是胜利的号角,更是向天下,特别是向蒙古人,宣告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战争,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残酷的阶段。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