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后,脚下那双恨天高有些不稳地踩在粗糙的碎石地上。
先是有些茫然地、仿佛梦游般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带着恍惚,掠过那几辆沾满泥泞、代表着官方力量的越野车,掠过韩子墨那辆扎眼得如同闯入古典音乐会的电子摇滚乐器的亮色跑车。
最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坐标,牢牢地、带着千钧重量般,定格在了阳台上的莎玛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极了,像一盘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了长途跋涉后深入骨髓的精疲力尽,有从云端被人狠狠踹落、直坠泥潭的巨大屈辱与强烈不甘。
有在绝望深渊中看到熟悉面孔时,那一瞬间本能闪过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微弱希冀,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豁出去了的、破罐子破摔的、混合着穷途末路的绝望与最后一丝癫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韩子墨显然也被这个突然出现、风格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性都迥然不同、却同样甚至更加惹眼的西方美女瞬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肆无忌惮地吹了声悠长而轻佻的口哨,目光如同带着粘性的触手,毫不客气地在露易丝那火爆到令人咋舌的身材曲线上。
尤其是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引人遐想的饱满部位,放肆地溜了一圈,语气里充满了玩味与猎艳的兴致:“哇哦!今天这是什么黄道吉日?深山老林里开国际选美派对吗?又来一位重量级……啊不,是分量十足的大美女!”
他的用词刻意带着双关的暧昧。
露易丝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韩子墨的存在,她的全部感官、全部注意力,都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集中在莎玛一个人身上。
她深深地、用尽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氧气是她接下来表演的唯一能量来源。
用那带着无法抹去的、浓重法语腔调的、因为干渴与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破裂的英语,冲着楼上,用一种近乎悲鸣的力度喊道:“莎玛!我……我来了!”
她的声音,彻底失去了往日在苏黎世银行会议室里的那种从容不迫、冷静精确如同瑞士钟表般的优雅质感,而是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带着一丝拼命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浓重的哭腔,更像是一头被猎人与命运共同逼到了悬崖最边缘、走投无路、伤痕累累的母兽。
在跳下去之前,发出的、混合着无尽哀鸣与最后威胁的、凄厉而绝望的低吼。
莎玛看着楼下那个与记忆中那个高傲、精明、一切尽在掌握的露易丝·莫蒂默判若两人、却又在某些方面因为极致的反差而显得更加鲜活、更加动人心魄的露易丝。
心情复杂沉重得像被浸透了水的棉絮,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可能会来,苏景明甚至玩笑般地预演过“柴房接待”,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露易丝会是以这样一副彻底抛却了所有体面与伪装、将狼狈与绝望赤裸裸展现在人前的形象。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间点,与另一个目的不明、同样麻烦缠身的韩子墨,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出现在这栋本应宁静的吊脚楼前。
吊脚楼前,这方原本只属于自然与宁静的小小空地上,一时间,竟诡异地汇聚了一个来历不明、言行乖张的东方纨绔子弟,和一个破产落魄、形同疯狂困兽的西方前金融女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所有流动的活力,彻底凝固、冻结。
只剩下那道永恒奔腾、不知疲倦的七小河瀑布,依旧在那里轰鸣咆哮,像是在为这即将全面失控、走向未知的混乱场面,不知悲喜地、恒久地奏响着一曲恢宏而嘈杂的背景乐章。
露易丝那一声夹杂着绝望深渊气息与最后执拗的呼喊,像一根被绷紧到了极致、已然发出濒临断裂呻吟的琴弦,被人用蛮力骤然拨响。
凄厉的余音在瀑布那厚重如墙的轰鸣声中顽强地颤抖、穿梭,清晰地、分毫不差地传递到阳台上的每一个人耳中,敲击在她们各异的心鼓上。
莎玛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声音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为之滞涩了一瞬。
她看着楼下那个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却依旧凭借着某种残存的、或许是源于那傲人身材带来的本能。
挺直着那不堪重负的腰背(或者说,是胸前那对过于饱满的玉峰让她无法真正地佝偻下去)、那双曾经洞悉金融市场一切波动的蓝灰色眼眸。
此刻只剩下如同荒野余烬般明明灭灭、燃烧着不甘与疯狂火焰的露易丝,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复杂而棘手的局面。
韩子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脸上挂着专业看戏人般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
狡黠的目光在面色凝重的莎玛和情绪濒临崩溃的露易丝之间来回逡巡,仿佛在欣赏一出主动送上门来的、无需门票的、充满了异国风情的现实主义戏剧。
“哟嗬?真认识?看起来……这故事还挺曲折,挺有料啊?”他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道,语气里的八卦意味浓厚得几乎能凝结成实体,滴落下来。
江珊珊局长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深刻得足以夹死蚊子的“川”字。
一个赖着不走、软硬不吃的纨绔子弟韩子墨已经足够让她心烦意乱,感觉像是整洁的客厅里被人强行扔进了一个色彩刺眼的脏兮兮的抱枕。
现在倒好,又凭空冒出来一个明显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会惹大麻烦”的破产外国女人?
这简直是往那抱枕上又泼了一瓶粘稠的红酒!她强压下心头那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烦躁与隐隐的不安,用尽量克制、尽可能官方的语气。
对着楼下的露易丝说道,试图在她彻底爆炸之前,建立起一道脆弱的防火墙:“露易丝女士,请问你找莎玛公主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如果是一些私人事务,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更合适的时间、更私密的地点……”
她的话语带着息事宁人的企图,试图将这只明显已经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暂时引离这个充满了易燃物(比如另一个不稳定因素韩子墨)的现场。
“私事?不!这早就他妈的不仅仅是私事了!”露易丝猛地打断了江珊珊局长那试图维稳的话语,她的情绪显然已经处于彻底崩溃的悬崖边缘。
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那双曾经冷静睿智、能瞬间分析出最复杂金融模型的蓝灰色眼眸。
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如同最怨毒的诅咒,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莎玛身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莎玛!你别给我装傻!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苏景明他就在这里!就在这栋可笑的、像个原始人巢穴一样的破木头房子里!
你告诉他!我露易丝·莫蒂默来了!我不在乎他现在正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也不在乎他身边到底围了多少只……嗡嗡叫的、自以为是的花蝴蝶!”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意有所指地、狠狠地扫过一旁始终冷眼旁观的徐一蔓,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扭曲的敌意和广泛的迁怒。
“他必须对我负责!对他所做的一切负责!对我失去的十五亿美金负责!对我被他摧毁的事业、人生和未来负责!否则……否则……”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那对傲人的双峰随之起伏如汹涌的波涛,她伸出一根颤抖的、涂着斑驳指甲油的手指,指向虚空,仿佛在指着某个看不见的敌人。
“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关于他和他那个藏在阴影里的‘洞神资本’的所有事情,所有那些不能见光的交易,所有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所有那些他以为能永远埋藏的秘密,全部!
一点不剩地给他捅出去!捅给媒体!捅给监管机构!捅给他的所有对手!我说到做到!我发誓!”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幻的、可能反噬自身的救命稻草,不惜用上最极端、最具有破坏性的威胁手段。
那神态,既有穷途末路者的疯狂与绝望,也有一种令人心生怜悯的、试图维持最后一丝早已碎裂的体面与尊严的、徒劳而悲壮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