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巷里的风，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那个被称为“瘦猴”的男人，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两沓用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钞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两万块，像两块烧红的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也烫得他心里那片早已干涸的土地，瞬间燃起了燎原的野火。
他混迹赌场多年，见过钱，也见过狠人，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交易。眼前这个男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声音平得像没有波澜的湖面，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害我？”瘦猴的声音发着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压抑不住的贪婪。
林望没有回答，只是从阴影里伸出一只手，将其中一沓钱，轻轻往前踢了踢。
“一万是定金，事成之后，另一万也是你的。”林望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传一句话，其他的，与你无关。九哥不会为难你这种小角色，他的目标，只会是那条值三十万的消息，和他自己。”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打入了瘦猴的七寸。
是啊，九哥那种人，眼高于顶，怎么会跟自己这种烂赌鬼计较？他的眼里只有更大的利益。而自己，只是个传话的工具。
瘦猴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再犹豫，猛地扑过去，像野狗抢食一般将地上的两沓钱死死地揣进怀里。钞票的厚度和独有的油墨香气，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
“说！让我说什么！”
“进去，找到九哥，告诉他，你想卖一条消息。一条关于交通厅司机孙磊的，值三十万的消息。”林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记住，是你，想卖消息。”
“我？”瘦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只是个想投机倒把的烂赌鬼，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
“高！实在是高！”瘦猴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再看向那片阴影时，眼神里已经只剩下敬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了巷子，直奔金海湾那片璀璨的灯火。
林望在原地站了片刻，确认瘦猴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才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他没有留下来看戏的打算。
棋手在落子之后，需要做的不是紧盯着棋盘，而是退后一步，静静等待棋子与棋子之间，因自己这一步而产生的连锁反应。他相信人性的必然，就像相信太阳会东升西落一样。
……
金海湾娱乐城，三楼，VIp888包厢。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古巴雪茄和法国香水的混合气味，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眼，将包厢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失真。
孙磊就跪在这片刺眼的光芒中央。
他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鳄鱼皮皮鞋，和价值不菲的西裤裤脚。
“九哥，求求您，再宽限我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我儿子下个月就要交择校费了，我……”孙磊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被称作“九哥”的光头男人，正舒服地陷在沙发里，左拥右抱，手里端着一杯蓝色的洋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脚下这个卑微的中年男人。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将人的尊严踩在脚下，肆意玩弄的快感。
“孙磊啊孙磊，”九哥晃了晃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这张嘴，除了会开车，就是会求饶。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三十万，三天之内，少一分钱，我让你儿子亲自来给你收尸，懂吗？”
孙磊浑身一颤，如坠冰窟。他知道，九哥说得出，就做得到。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一个马仔拎着瘦猴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将他扔了进来。
“九哥，这小子非要闯进来，说有天大的事要跟您说。”
九哥的眉头皱了起来，被人打扰了兴致，让他很不爽。他瞥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瘦猴，眼神里充满了厌恶：“瘦猴？你他妈的也敢来烦我？活腻了？”
瘦猴被九哥的气场吓得魂飞魄散，但一想到怀里那沉甸甸的两万块，胆气又壮了几分。他连滚带爬地跪到九哥面前，哆哆嗦嗦地说：“九哥，九哥饶命！我……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来卖消息的！”
“卖消息？”九哥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能有什么值钱的消息？你老婆昨天跟隔壁老王打麻将输了多少钱？”
包厢里的人都哄笑起来。
瘦猴涨红了脸，急切地喊道：“不是！是真的！是一条……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孙磊。
“关于他的？”九哥的笑声停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孙磊，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他能有什么消息？他老婆昨天是不是跟隔壁老王……”
“值三十万！”瘦猴生怕九哥不信，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三十万”这个数字上。
九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审视。他盯着瘦猴，又看了看一脸茫然和恐惧的孙磊。
三十万。
不多不少，正好是孙磊欠他的那个数。
这绝不是巧合。
九哥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嗅觉”。他瞬间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里面有事，而且是大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马仔把瘦猴拖出去。然后，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孙磊面前。
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和善”。
他亲自弯下腰，将已经吓傻了的孙磊扶了起来，还亲热地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哎呀，孙老弟，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朋友嘛，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说？”九哥的脸上堆起了笑容，那笑容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扭曲。
孙磊完全懵了，他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本能地向后缩。前一秒还要让他儿子收尸的恶魔，怎么突然就变成称兄道弟的朋友了？这种转变，比直接的殴打更让他感到恐惧。
九哥仿佛没看到他的惧怕，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自己刚才坐的沙发上，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塞进他手里。
“来，孙老弟，压压惊。”九哥自己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和贪婪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磊。
“老弟啊，”九哥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可不够意思啊。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连哥哥我都不说一声。”
“九……九哥，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孙磊的牙齿都在打颤，手里的酒杯抖得快要洒出来。
“不知道？”九哥笑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孙磊眼前晃了晃，“三十万。有人说，你身上有条消息，值这个数。老弟，给哥哥交个底，你到底是给哪位大领导开车，能藏着这么值钱的秘密啊？”
孙磊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只是一个司机，一个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在家里唉声叹气的中年男人。他的秘密，除了那还不清的赌债，还有什么？
可看着九哥那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漩涡里。
九哥看着孙磊那副又蠢又怕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从孙磊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但没关系，鱼饵已经出现，鱼，也上钩了。
他要做的，是找到那个在背后放线的人。
九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阿虎，你现在去楼下，给我盯住刚才那个叫瘦猴的烂赌鬼。”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别动他，也别让他发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神仙，敢在我的地盘上，玩这种神神叨叨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