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反扣在桌面上的扑克牌，像一个黑洞，瞬间吸走了贵宾厅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刚才还因金钱和性命而紧绷的气氛，在此刻悄然转变，升华为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对峙。一边是掌控此地生杀大权的赌场之主，另一边是身份成谜、搅动风云的闯入者。赌注不再是能用数字衡量的财富，而是无形的、却也最致命的东西——信息。
王五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刚刚从地狱的门槛上被拉回来，脑子还是一片混沌的浆糊。他看看那张牌，又看看林望平静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笑面虎的手下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跟着老板见惯了各种场面，有人一掷千金，有人输到跳楼，但像今天这样，用一个“问题”来做赌注的，还是头一遭。他们看向林望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此刻的惊疑和审慎。
林望没有立刻回应。
他能感觉到，全场的焦点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刺探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的手心，其实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按在赌桌上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他的视野里，笑面虎头顶的标签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那枚硕大的、代表[贪婪]的绿色气球，正在缓缓缩小、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代表着[好胜]与[征服欲]的赤色标签，正熊熊燃烧，旁边，[强烈好奇]的标签像探照灯一样，直射在林望身上。
林望明白了。笑面虎被自己刚才那番话逼到了墙角，失了面子，也失了主动权。他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那本“不存在”的账册了，他更想做的，是扳回一城，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在这张赌桌上，重新夺回掌控权，撕开自己的伪装，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是一种属于猛兽的、关乎领地和尊严的挑衅。
“怎么，不敢了？”笑面虎的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招牌式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少了几分伪善，多了几分赤裸裸的挑衅，“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身份，不值一个问题？”
林望抬起眼帘，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你会说实话？”
“哈哈哈……”笑面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朋友，在我笑面虎的场子里，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我的规矩！赌桌上赢来的东西，无论是钱，是命，还是一个问题的答案，都货真价实！”
他头顶那枚[好胜]的标签，因这番话而光芒更盛。
林望知道，对方已经被架起来了。在这种极度看重“面子”和“规矩”的地下世界里，当众许下的诺言，有时比法律更具约束力。
“好。”林望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没有退路。拒绝，就是示弱，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气场会瞬间崩塌，笑面虎很可能会翻脸不认账。赌，还有一线生机。
“痛快！”笑面虎赞了一句，他用那根按着牌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规矩很简单，我不多欺负你。这张牌，你猜颜色，红，还是黑。猜对了，你问。猜错了，我问。”
简单到极致的规则，也意味着残酷到极致的公平。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望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卡牌上。牌的背面是繁复的蓝色花纹，像一只只窥探人心的眼睛。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猜……红色。”
在他吐出“红色”这个词的瞬间，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笑面虎头顶的【情绪图谱】上。
那一刹那，他清晰地看到，笑面虎那枚燃烧着的[好胜]标签，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跳动了一下，而标签的边缘，一缕极细的、代表着[不屑]的灰色雾气，一闪而过。
这个变化，快到连百分之一秒都不到。如果不是【情绪图谱】的精准捕捉，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林望的心里，瞬间有了底。
这种[不屑]，不是对自己猜错的嘲讽，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于对手水平的轻视。就像一个棋道高手，看到一个初学者走出一步臭棋时，下意识流露出的、那种“不过如此”的优越感。
这意味着，“红色”这个答案，错得离谱，甚至没有让笑面虎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那么，正确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整个过程，在林望的脑海里电光火石，但在外人看来，他只是说出了一个猜测，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确定了？”笑面虎的嘴角咧得更开了，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像一只已经咬住老鼠脖子的猫，在享受着最后的戏耍。
林望抬起头，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懊恼和犹豫，他皱着眉头，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有些不确定地改口道：“等等……不对，我感觉不对。我改一下，我猜……黑色！”
这一次，在他喊出“黑色”的瞬间，笑面-虎头顶的[好胜]标签，再次发生了变化。
它没有跳动，而是猛地一亮！仿佛被浇上了一勺热油，火焰蹿高了一截！同时，在那枚[冷静]的标签旁边，一缕代表着[紧张]的黄色线条，悄然浮现。
他紧张了！
因为自己猜对了，所以他紧张了！
林望的心彻底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没有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我确定，最终答案，就是黑色！”
笑面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深深地看了林望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心思竟如此反复，且精准地踏准了最后的节奏。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按在牌上的那根食指，缓缓地、带着千钧的压力，将那张决定命运的牌，翻了过来。
黑桃A。
那巨大的、漆黑的桃心图案，像一个沉默的惊叹号，狠狠地印在所有人的瞳孔里。
黑色！
真的是黑色！
“嘶——”
房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个马仔的眼睛都瞪圆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术。王五更是浑身一颤，看向林望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救命恩人，变成了看一个怪物。
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两次改口，还能精准命中，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笑面虎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他盯着那张黑桃A，足足看了三秒钟，才缓缓地抬起头。他头顶的[好胜]标签，光芒黯淡了下去，那缕[紧张]的黄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的[忌惮]，和一丝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佩服]。
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靠回到宽大的老板椅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连同自己的傲气也一同吐了出去。
“你赢了。”他声音有些沙哑，“问吧。你的问题。”
一瞬间，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林望，好奇他会问出一个什么样的问题。是问笑面虎的身家？是问他最大的仇人？还是问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望没有立刻开口。他赢来的，不仅仅是一个问题的答案，更是在这场心理战中，彻底击溃了对方的骄傲，赢得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赌桌，越过那把保时捷钥匙和那袋子现金，也越过了脸色阴晴不定的笑面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间屋子，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笑面虎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虎哥，我不想问你的事。”林望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我想问的是，云投集团的董事长，赵庆东，他是不是有把柄，握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