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小李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失去了往日的圆润，只剩下粗粝的急切。
“林望，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和朋友吃完饭。”林望下意识地回答，那碗阳春面带来的暖意，在这一瞬间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
“出事了。赵书记让你立刻到市委来一趟，马上！”
“马上”两个字，被小李说得又重又急，像两颗砸在鼓面上的石子，让林望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他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电话就已经被挂断，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刚才因征服陈启明而升起的些许得意和轻松，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他站在街口，晚间的凉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有片刻耽搁，立刻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市委大院的地址。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流光般向后飞速倒退，光怪陆离的色彩映在林望的脸上，明暗不定。他靠在后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可能的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是项目组的事？李明华市长又出了什么新招？不像。李明华的手段虽然强硬，但还不至于让赵书记的秘书在深夜如此失态。
是纪委那边的案子有了新进展？牵扯到了更高级别的人物？有可能，但小李的语气里，除了急切，似乎还带着一丝……恐慌。
林望闭上眼，【情绪图谱】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将视角对准自己，代表着[冷静]的蓝色主调依旧，但边缘已经开始泛起代表[焦虑]的红色波纹，并且这波纹还在不断扩大。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强行将那片红色压制下去。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赵书记那句“组织，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还在耳边回响，那不仅仅是一句勉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现在，或许就是考验他能否成为这“后盾”一部分的时候了。
出租车在市委大院门口停下。深夜的大院，比白日里更显肃穆。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林望出示了工作证，快步走进大院。主办公楼灯火通明，这在平日里是极不寻常的。
他刚踏入一楼大厅，就看见小李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林望快步上前：“李秘书。”
小李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来。林望的视野里，小李头顶的标签让他心中一凛。往日里那枚代表着[沉稳]和[干练]的标签已经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虑]，旁边还跟着一枚他从未在小李身上见过的，代表着[无助]的灰色标签。
“你可算来了，”小李压低了声音，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快，书记在办公室等你。”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就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而急促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梯直达顶楼。书记办公室所在的走廊，气氛凝重得仿佛空气都变成了铅块。几个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进出，每个人头顶都飘着[紧张]和[惶恐]的标签。
小李将林望带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望说：“书记心情不好，你进去说话注意点。”
林望点了点头，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台灯，将墙边的书架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显得有些压抑。一股浓烈的、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林望注意到，书记办公桌上那只平日里光洁如新的水晶烟灰缸里，此刻已经塞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赵源东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穿着一件白衬衫，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夜景。他的背影，在林望看来，不再是往日那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反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萧索与疲惫。
林望轻轻关上门，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他开启【情绪图谱】，望向那个如山一般的背影。下一秒，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
在赵源东的头顶，那枚象征着[威严]与[掌控]的金色标签，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黄铜。取而代之的，是三枚触目惊心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标签。
一团是如同墨汁般浓郁的[愤怒]，几乎要沸腾燃烧。
一团是代表着被动与困窘的[疲惫]，散发着灰败的气息。
而最核心、最让林望心惊胆战的，是悬在最中央的那一枚深紫色的标签，上面只有两个字——[被动]！
这不是简单的麻烦，不是棘手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困局，被人扼住了咽喉，只能被动承受的巨大危机！
一个地级市的一把手，头顶上出现了[被动]的标签，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林望不敢深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或许是十分钟，赵源东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到林望，眼神中那份滔天的怒火和疲惫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化作一丝苦涩。
“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书记。”林望恭敬地喊了一声。
赵源东没有让他坐，而是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扔在桌上。
“你先看看这个。”
林望走上前，拿起文件袋。上面没有任何字样，封口处盖着省纪委的火漆印，但已经被拆开。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当他看清第一行字时，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
那是一份来自省纪委的内部通报函。
内容很简单，云州市下属的清河区区委书记周海，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在今天下午五点，被省纪委调查组直接从办公室带走，实施“双规”。
周海！
林望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周海是赵源东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是公认的、赵书记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赵源东在云州布局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更关键的是，通报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省纪委调查组。
这意味着，这次行动，完全绕过了云州市委、市纪委，是来自更高层面的、精准的、毫不留情的“空降打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腐，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狙击！目标看似是周海，但真正的剑锋，直指他背后的赵源东！
林望瞬间明白了赵源东头顶那枚[被动]标签的由来。自己的心腹大将被对手用这种雷霆手段拿下，他不仅事前毫不知情，事后也只能接到一纸冰冷的通报。这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却连对方是谁都不能完全确定。
“看明白了吗？”赵源东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看明白了。”林望放下文件，心情沉重。
“周海在清河区搞了一个‘城中村改造项目’，”赵源东缓缓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省纪委给出的理由是，他在项目招标过程中，与中标的开发商存在巨额利益输送。而且，昨天夜里，改造项目的一处工地上，发生了塌方，死了三个人。周海压下了消息，今天才被捅出来。”
赵源东拿起桌上的烟，又点燃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塌方是真的，死人也是真的。周海压消息，是他愚蠢。但是，利益输送……哼，我相信周海的党性，他或许有失察之过，但绝不会拿这种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这是个套。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针对我的连环套。先用工程事故把他拖下水，再用一堆伪造的证据把他钉死。周海一倒，我这个‘用人失察’的帽子就戴稳了。下一步，他们就会借着清查周海问题的名义，把我手底下所有的人，挨个过筛子。云州这盘棋，就要被彻底翻过来了。”
林望听得心头发冷。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跟李明华在项目上的那点博弈，跟眼前这场风暴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书记，现在最关键的，是塌方事故的真相，以及那个所谓的中标开发商。”林望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没错。”赵源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但现在，清河区已经被省纪委的工作组全面接管，我的人，一个都派不进去。所有官方渠道拿到的信息，都将是对手想让我们看到的。我需要一双不属于任何官方序列的眼睛，和一双不属于任何派系的耳朵，去清河区，把最真实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带回来给我。”
他掐灭了烟头，目光如炬，牢牢地锁定在林望的脸上。
“林望，整个市委，我现在能绝对信任，又能派出去做这件事的，只有你。”
一瞬间，林望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和一种莫名的兴奋同时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是赵源东在绝境中，递给他的一把最锋利的剑，也是对他的一次终极考验。
办好了，他将成为赵源东真正的核心心腹，一步登天。
办砸了，或者被对方发现，他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的头顶，[冷静]的蓝色标签与[风险]的红色标签在激烈地交锋、旋转，最终，一枚代表着[机遇]的金色标签，从中破茧而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脊梁，迎着赵源-东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书记，我需要什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