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气息，与刚才电影院里那阴冷诡谲的一幕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程晓阳站在路边，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张血符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微弱暖意。
幸好，符还在。
“学、学长……我们现在去哪？”他声音还有些发颤，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电影院的方向，仿佛那栋建筑本身都变成了张着大口的怪物。
陆临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峻，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凝重。
赤魇的阴影比想象中笼罩得更快，更无所不在。
它似乎并不急于直接下手，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享受着这种步步紧逼、制造恐惧的过程。
“回去。”陆临言简意赅。外面太不安全了，任何人群聚集或者相对封闭的场所，都可能成为那些被吸引而来的低等鬼怪，或者赤魇本身戏弄他们的舞台。
这里离安全屋还有不短的距离，步行回去不现实。
陆临的目光投向路边的公交站台。
“坐公交。”他做出决定。
公交车相对开放，人员流动快，阳气也足，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应该比出租车（密闭空间）或者地铁（人流量过大，气息混杂）要安全一些。
程晓阳现在对陆临的决定毫无异议，只要能尽快回到那个有学长结界（他自以为）的安全屋，让他坐什么都行。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正好一辆线路合适的公交车缓缓进站。
车上人不多，还有不少空位。
前门打开，陆临率先上车，投了币。
程晓阳紧跟其后，紧张地扫视着车厢——
还好，看起来都是正常的活人，有低头玩手机的学生，有提着菜篮子的阿姨，还有打瞌睡的大叔。
他稍稍松了口气。
陆临径直朝着车厢中部一个并排的空位走去。
程晓阳赶紧跟上，想坐在他旁边。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座位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车厢的最后排。
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座位，通常是视野最好，但也最颠簸的位置。
此刻，那一整排座位都空着。
但在程晓阳的眼中，那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却并非空无一物。
他看到，靠窗的两个座位上，隐隐约约坐着两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
一个穿着老式的工装，低着头，像是在打盹。
另一个则是个穿着旧式连衣裙的老太太，脸朝着窗外，一动不动。
它们的存在感很微弱，像是即将消散的残影，并没有散发出强烈的恶意，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坐了无数个来回。
程晓阳的脚步瞬间僵住，头皮一阵发麻。
又是这些东西！怎么哪都有！
陆临显然也看到了，但他只是脚步顿了顿，便继续走向中部的空位，同时用眼神示意程晓阳跟上，别理会。
程晓阳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步走到陆临身边的空位坐下。
紧紧挨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公交车缓缓启动，驶入车流。
程晓阳的心却悬着，他忍不住又偷偷朝后排瞄了一眼。
那两个模糊的影子依旧在那里，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仿佛真的是这辆公交车的常客。
“别看。”陆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程晓阳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排座椅的靠背，仿佛上面有什么绝世秘籍。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报站声、引擎声、窗外城市的噪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寻常的都市图景。程晓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一些。
也许……只是两个无害的游魂，搭个顺风车？毕竟学长都没动手。
又过了几站，上车下车的人换了几拨。车厢里依旧不算拥挤。
就在这时，前门打开，上来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
小孩大概两三岁，趴在妈妈肩膀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车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座位了。年轻妈妈抱着孩子，有些吃力地站在过道里，随着车辆摇晃。
程晓阳看着，心里有点不忍，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让座。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嘛。
他刚有起身的动作，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按住！
是陆临！
程晓阳疑惑地转头，对上陆临那双深邃的黑眸。
陆临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带着明确的阻止。
程晓阳愣了一下，不明所以。让个座而已，学长为什么不让？
就在这时，那个被妈妈抱着的小孩子，忽然扭过头，看向了车厢最后一排那空着的座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用稚嫩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妈妈……你看……后面有好多爷爷奶奶坐着呀……那个穿红衣服的叔叔……好漂亮……”
小孩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却格外清晰！
年轻妈妈顺着孩子的手指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她笑着嗔怪道：“傻孩子，后面没人，你看错了。”
然而，程晓阳的血液，却在听到“红衣服的叔叔”这几个字时，瞬间凉了半截！
他猛地再次看向最后一排！
只见原本只有两个模糊影子的后排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一身鲜艳如血的古式红袍，墨色长发，俊美妖异的侧脸……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而且轮廓比梦中模糊许多，但那刺眼的红色和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程晓阳绝不会认错！
是赤魇！
它竟然……就坐在那里！
仿佛一个普通的乘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的笑意，透过人群的缝隙，“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程晓阳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陆临按着他手腕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陆临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最后一排。
赤魇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一刻，程晓阳仿佛看到了它暗红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眸中，流转着一丝冰冷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笑意。
然后，在下一站到站，车门打开的瞬间。
最后一排那红色的身影，连同之前两个模糊的鬼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程晓阳的幻觉。
但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血锈香气。
程晓阳浑身脱力地靠在座椅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报站声依旧。
可程晓阳知道，那个红色的影子，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