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勒住马,在城门口一处僻静的茶棚前停下。
“歇歇脚!补充食水!”
他大声吩咐着,声音里带着一种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解脱感。
士兵们一听可以休息,纷纷下马,找地方喝水、喂马、啃干粮,气氛轻松了不少。
石午阳将曹旺、陈大勇和狗剩三人叫到茶棚角落里的一张破桌子旁坐下。
他手指蘸着粗陶碗里浑浊的茶水,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飞快地画了两道线:“这是咱们走过的路。这是彭水。过了彭水,才算真正离开孙可望的眼皮子。”
他抬眼看着三个心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
“现在,该分头行动了。我,得折返南下,去安龙府。这事孙可望不知道,不能带大队人马,太扎眼。”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曹旺身上:“旺子,你跟我走。”
曹旺愣了一下,没立刻应声,只是眉头紧锁。
倒是旁边的陈大勇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满是忧虑和不赞同:“司令!去安龙府?是去见皇上么?但那儿还是孙可望的地盘,再说路上还有可能撞上鞑子的游骑!太凶险了!您就带曹蛮子一个怎么够?!”
他急切地说道,手臂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狗剩,此刻也鼓起勇气,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司令!俺……俺狗剩虽然本事不大,可……可这次俺立军令状!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把剩下的弟兄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咱野人谷!您……您把陈头儿也带上吧!多个人多份力!”
他紧张地看着石午阳,胸膛微微起伏。
曹旺这时也反应过来,粗声道:“司令!狗剩说得对!这小子路上我瞧着,办事比以前稳重多了!带这帮兄弟回去,他能行!你把大勇哥也带上!安龙府那边水深,咱们仨互相照应,我……我心里才踏实!”
“好吧!”
石午阳也不磨叽,当机立断,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
“就这么办!狗剩!”
“在!”
狗剩立刻挺直腰板。
“这一百来兄弟,全交给你了!”
石午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军令状就不用了!你是咱护国军的老兵!我相信你!带着兄弟们,路上一切小心,尽量避开大路,昼伏夜出,务必安全回到野人谷!谷里留守的兄弟会接应你们!”
“是!司令!狗剩明白!一定把兄弟们带回家!”
狗剩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响亮。
“大勇!旺子!”石午阳转向另外两人,
“换上普通衣物,丢掉不必要的零碎,只带干粮、饮水、兵刃!准备三匹快马!天一擦黑,我们就走!”
“是!”
陈大勇和曹旺齐声应道,眼神里只剩下决然。
……
当夜,彭水城外一处荒僻的林子里。
石午阳、陈大勇、曹旺三人穿着和普通士兵无异、甚至更显破旧的靛蓝色号衣,脸上也抹了些尘土。
他们的三匹战马,四蹄都用厚厚的粗棉布紧紧包裹起来,以免奔跑时发出清脆的蹄声。
石午阳用力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狗剩,保重!弟兄们就交给你了!”
“司令放心!您也保重!”狗剩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没有多余的道别,石午阳翻身上马,低喝一声:“走!”
三人三骑,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幽灵,调转马头,不再向北,而是朝着来时的方向——
南方,安龙府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疾驰而去!
马蹄踏在柔软的泥土上,只发出极其沉闷的噗噗声。
官道是绝不敢走的。
若是让孙可望知道石午阳重返贵州,一定会让他起很大的疑心。
他们只能选择那些荒僻难行的山间小路、废弃的樵径,甚至是在密林和溪涧中穿梭。
只有在夜深人静、星月无光之时,才敢放开马缰,让裹着厚布的马蹄在无人的山道上狂奔一段。
饿了啃几口干硬冰冷的饼子,渴了喝几口山涧溪水,困了就在隐蔽的林子里或废弃的破庙里轮流眯上一会儿。
白天赶路不敢快跑,晚上纵马又怕迷失方向,崎岖艰险的山路大大拖慢了速度。
风声鹤唳,沿途偶尔能看见被烧毁的村落,气氛紧张压抑。
好几次,他们远远望见打着“秦”字旗的兵马在官道上疾行,只能立刻勒马隐入山林深处。
就这样昼伏夜出,在无尽的疲惫、警惕和潜行中,足足耗费了十几个日夜。
当石午阳三人牵着同样疲惫不堪、浑身沾满泥泞草屑的坐骑,绕过一座林木葱郁的山岗时。
陈大勇指着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高大的群山,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沙哑和凝重: “司令……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是安龙府地界了!”
三人沿着一条被浓密树冠遮蔽、几乎看不出路形的山道,小心翼翼地往山梁上攀。
眼看就要翻过这道屏障,进入安龙府地界,走在最前面的曹旺突然勒住缰绳,猛地抬起手臂!
“停下!”
曹旺低喝一声,声音带着警惕。
不等石午阳和陈大勇询问,他已利落地翻身下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指向泥泞山道上一处不起眼的印记。
“司令!不对劲!”
曹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猎人般的敏锐,
“您看!有零散的掌蹄铁印子!贼新鲜!”
他用手比划着那清晰的半月形凹痕,在湿泥里显得格外刺眼。
石午阳和陈大勇心头一凛,立刻下马凑近。
果然!几道清晰的、带着金属镶边轮廓的马蹄印,杂乱地印在泥地上。
普通山民驮货用的矮脚马,蹄印是三瓣分趾的“山印是三瓣分趾的“山花印”,而这种带着完整金属弧线的“月牙印”,只有官军或正规武装的斥候探马才会钉的马蹄铁!
石午阳霍然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四周。
山峦叠嶂,林木幽深,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
刚才还能听到的鸟鸣虫唱,此刻竟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