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霍第二次消失了。
这次消失得比上次更彻底，连一丝负能量的残渣都没留下。街道上一片狼藉，UdF的后勤部队穿着防护服，默默地清理着被腐蚀的路面和建筑残骸，像在擦拭一场噩梦留下的痕迹。
杉田老师没有直接送弘树回家。他拉着弘树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但至少没有再缩回去。他们绕到了学校后面那个小公园，坐在了有些老旧的秋千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弘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偶尔吸一下鼻子。
杉田老师也没急着开口。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递给弘树。“擦擦吧。”
弘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手帕上有粉笔灰的味道，还有老师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很奇怪，这味道并不难闻。
“还疼吗？”杉田老师指了指弘树的脚踝，那里还肿着。
弘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身体上的疼其实没那么厉害了，但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像破了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佐藤他们……”杉田老师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老师会严肃处理。这次绝对不会再姑息。”
弘树身体僵了一下，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不要！老师……算了……”
“不能算了！”杉田老师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他们这次差点害死你，也差点害死很多人！做错了事，就必须承担责任。这是规矩。”
他看着弘树依旧惶恐的脸，语气缓和下来：“别怕，这次老师会站在你前面。所有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试着慢慢好起来，可以吗？”
弘树看着老师坚定的眼神，那句“算了”卡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说出来。他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这声“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杉田老师心里那块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一点点。肯回应，就是好的开始。
他把弘树送回家，在门口又和他母亲谈了很长时间。弘树母亲听着老师的话，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和脚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连连对老师鞠躬道歉和道谢。
第二天，弘树请假了。他需要休息，身体和心理都是。
杉田老师则像换了个人。他不再是那个试图用道理感化全班的班主任，而是变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执行者。
他先是调取了学校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录像，但霸凌者们挑选的位置都是监控死角，幸亏有几个同学通过手机拍摄的模糊视频作证，又分别找了好几个学生单独谈话，包括那天在场吓傻的、以及一些平时比较中立的。他没有恐吓，只是平静地陈述可能的结果——如果UdF追究起来，佐藤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危害公共安全，甚至可能牵扯到他们的家庭。
压力无形中蔓延开来。
佐藤俊夫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惯有的、不太服气的表情。但他父亲也跟着一起来了，脸色铁青。他家的商店街就在上次怪兽出现的地点附近，如果真的因为儿子的行为被牵连，生意就不用做了。
杉田老师没有废话，直接把情况说明了。佐藤父亲当场就给了儿子一耳光，骂得很难听。佐藤捂着脸，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不再是那种虚张声势的凶狠。
最终的处理结果很快出来了：佐藤俊夫、山本、高桥三人，记大过处分，停课一周，由家长带回家严加管教，并且需要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参与社区服务，清理因怪兽破坏产生的垃圾。返校后，必须当着全班的面，向小林弘树正式道歉。
这个处分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很多人第一次意识到，欺负同学，原来真的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又过了一天，弘树来上学了。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头习惯性地低着。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教室里异常安静。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椅子被擦得干干净净。他默默坐下，把书包塞进抽屉。
整个上午，相安无事。没有人跟他说话，但也没有人再对他指指点点。佐藤三人的座位空着，像三个醒目的警告。
课间操的时候，大家都出去了，弘树因为脚踝还没好全，留在教室里。他正看着窗外发呆，一个身影犹豫着走到了他桌子旁边。
是个文静的女生，弘树记忆中那个女生叫西村小百合。
她手里拿着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脸有点红，声音很小：“小林同学……这个……给你。”
弘树愣住了，抬头看着她。
西村把东西放在他桌上，飞快地说：“我妈妈做的……她告诉我，无言也是一种伤害，一直以来的沉默，对不起。”说完就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低着头假装看书。
弘树看着那个手帕包，迟疑了一下，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简单的便当盒，打开后，是捏得不太好看的饭团，旁边放着几颗小番茄和一段煎香肠。
很普通的便当。
但弘树看着它，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他拿起一个饭团，咬了一小口。米饭有点硬，海苔也有点潮了，味道很一般。
可他却觉得，这是他从那次事故之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小口小口地，把那个饭团吃完了。
UdF基地，医疗中心。
望川躺在检查床上，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硬抗了霍那一下，虽然梦比优斯的防御力惊人，但能量反冲和物理冲击还是让他浑身肌肉酸痛。
【下次不要这么乱来了。】未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用身体直接去挡，太危险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望川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总不能看着老师和弘树被拍扁吧。”
城岛七濑拿着检查报告走进来：“没什么大碍，就是肌肉拉伤和能量轻微逆流，休息两天就好了。”她看着望川，笑了笑，“不过，你当时冲过去的样子，还挺帅的。”
望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边学校的情况好像稳定一些了。”城岛接着说，“杉田老师手段很强硬，那几个带头霸凌的被处分停课了。今天弘树去上学，似乎没再受到直接的欺负。”
【表面的平静不代表问题的解决。】未来的声音依旧沉稳，【负能量的根源在于心的隔阂。处分可以压制行为，但无法消除偏见和恐惧。】
望川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感觉看到了点希望。”
【微小的善意，确实是融化坚冰的开始。】未来的语气温和了些，【但我们不能放松。负能量只是潜伏起来了，弘树内心的伤痕，也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
下午放学，弘树收拾好书包，慢慢走出教室。他的脚步比前几天轻快了一点点。
西村小百合在走廊上看到他，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很快又低下头走开了。
走出校门，弘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条曾经让他恐惧的小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往前走，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喂！小林！”
弘树身体一僵，是佐藤的声音！他猛地转头，看到佐藤俊夫、山本和高桥三人，就站在校门旁边的围墙下，正看着他。佐藤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反而有点别扭，眼神躲闪。山本和高桥更是直接低着头，不敢看他。
弘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
佐藤磨蹭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弘树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他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猛地对着弘树鞠了一躬，声音生硬得像背书：
“对不起！小林弘树！之前欺负你是我们不对！请你原谅！”
山本和高桥也赶紧跟着鞠躬，声音含糊地附和：“对不起！”“请原谅！”
说完，三个人也不等弘树反应，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了，背影甚至有点狼狈。
弘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道歉……吗？
他站在原地，心情复杂。没有想象中的解气，也没有多少感动，反而有点空落落的。他知道，这道歉未必是发自内心，更多的是迫于压力和处分。
但至少……他们道歉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了温暖的橙色。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道疤痕依旧凹凸分明。但此刻，吹在脸上的风，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他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步子不快，但很稳。
他知道路还很长，伤也不会那么快好。欺负他的人也许并非真心悔过，也许明天还会有新的困难。
但今天，有人对他笑了，有人给了他便当，欺负他的人对他鞠躬道歉了，老师坚定地站在他这边，还有一个红色的巨人，曾用身体保护过他。
这些微小的、迟来的光点，像黑夜里的萤火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着。
也许，真的可以……试着再相信一次看看？
弘树心里，那颗被深埋的、名为“希望”的种子，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后，终于顶着沉重的泥土，颤巍巍地，探出了一丝稚嫩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