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脆响,说书人将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绘着的杏花仿佛在灯下微微颤动)
顾清云一曲《月照离人》,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直听得龙颜大悦。圣心大悦之下,不仅厚赐金银,更特授其太常寺协律郎一职,虽品阶不高,却也是清贵之职,专司礼乐典仪。一时间,顾清云名动京华。
然而,荣华富贵于他,却不如杏花树下那一抹浅笑。他婉拒了京中诸多权贵的招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婉儿回家。
“婉儿,我们回乡去吧。”驿馆中,顾清云握着她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盼,“我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与你寻一处清净小院,日日琴瑟相和,岁月静好。”
婉儿抬眸,眼中水光流转,有惊喜,有感动,更有深藏的痛苦与挣扎。“清云……”她声音微颤,“我……我这样的身份,只怕……”
“在我心中,你只是婉儿。”顾清云语气坚定,“回去我便禀明父母,三媒六聘,娶你为妻。从此,顾家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倚靠。”
婉儿望着他诚挚的双眼,那拒绝的话语在唇边辗转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好”。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忧惧,悄然蔓延。
数月后,江南水乡,顾家老宅。
顾清云果然不负诺言,力排众议,以正妻之礼,风风光光将婉儿迎娶进门。婚礼虽不算极尽奢华,却也郑重温馨。那日的婉儿,凤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只是红盖头下,她的指尖始终冰凉。
婚后生活,确如顾清云所期盼的那般,静谧而美满。他承了太常寺的虚职,无需常驻京城,大多时光便留在家乡,与婉儿厮守。白日里,他在书房整理古谱,婉儿便在一旁红袖添香,偶尔指点一二,总能让他豁然开朗;夜晚,二人或在院中杏树下抚琴品茗,或在灯下对弈谈天。婉儿性情温婉,心思灵巧,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顾清云更是体贴入微。
顾清云只觉人生圆满,莫过于此。他谱了新曲,名为《杏影双栖》,琴音中满是缱绻爱意。婉儿听时,常常倚在他肩头,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只是那笑容背后,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这般神仙眷侣的日子转眼便过了三年,但阴影也悄然而至。
婉儿的身子,日渐虚弱起来。起初只是容易疲倦,脸色较往常更显苍白。顾清云只当是江南湿气重,她水土不服,延医问药,却皆诊不出所以然,只说是气血亏虚,需好生将养。他变着法子为她炖煮补品,她却总食不下咽,身形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更让顾清云隐隐不安的是,婉儿似乎格外畏光喜静。白日里总是精神不济,常常靠在窗边软榻上小憩,阳光稍盛,便蹙眉不适。而到了夜晚,她精神反倒好些,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有时顾清云深夜醒来,会发现她并未安睡,只是静静凝望着他,眼神复杂难明,见他醒了,便匆忙闭眼假寐。
这一年,是他们成婚三载。恰逢杏花再开,顾清云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他记得婉儿素来不喜金玉俗物,唯爱银饰的清雅。这日,他信步来到城中最为精巧的银楼“宝光阁”,细细挑选良久,终是看中了一支雕琢成杏花缠枝模样的银簪,花蕊以细如毫发的银丝盘成,玲珑剔透,雅致非常。
“掌柜的,就要这支了。”顾清云满意地付了银钱,将锦盒小心纳入怀中,想象着婉儿见到它时的欢颜,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刚踏出银楼,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无量天尊!这位施主,请留步。”
顾清云回头,见一游方道士立于街角。那道人身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头戴竹冠,面容清癯,目光如电,正凝神看着自己。
“道长有何指教?”顾清云拱手问道,心下有些诧异。
道士走近两步,眉头微蹙,目光在他周身扫视一番,沉声道:“施主,贫道观你印堂之间隐有青黑之气缭绕,周身更似被一股阴寒气息所缠,近日来,可是常感心神不宁,体虚乏力?”
顾清云心中一动,这道人所言,竟与他近来偶尔感到的些许疲惫吻合,但他只以为是政务家事劳心所致,并未深想。“多谢道长关怀,在下一切安好。”
道士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非也。施主身上这阴气,非同一般,乃是长久与阴物相伴所致。恕贫道直言,府上……近来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或是来了什么……特别的‘人’?”他特意在“人”字上加重了语气。
顾清云脸色微变,立刻想起婉儿那异于常人的苍白与虚弱,还有那日渐浓郁的、带着冷意的气息。但他随即压下这念头,婉娘只是体弱,怎会是……不,绝无可能!他沉声道:“道长多虑了,内人只是身子弱些,家中并无异常。”
道士见他神色,知他未信,也不强求,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边缘刻有八卦纹路的古旧铜镜,递了过来:“施主既如此说,贫道亦不强求。此镜名‘洞玄’,虽非法宝,却也能照见一些寻常之物看不见的气息。施主若心存疑虑,不妨带回府中,自行斟酌。切记,心正则不邪,但若镜中所见有异……还望早做决断。”
说罢,道士深深看了顾清云一眼,拂尘一摆,飘然而去,转眼便消失在熙攘人流中。
顾清云握着那面触手冰凉的铜镜,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道士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刻意忽略的不安。他看着怀中那支准备送给婉娘的杏花银簪,又掂了掂手中这面沉重的铜镜,一时心乱如麻。
夕阳西下,将他归家的身影拉得老长。怀中,是代表情意的银簪;袖里,是可能照见真相的铜镜。那份三年来的幸福美满,此刻竟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摇摇欲坠。
(醒木重拍,余音带着一丝不祥的震颤)说书人声音低沉:“一边是情深意重的结发妻子,一边是语出惊人的游方道人;一边是象征誓约的定情银簪,一边是可能照见幽冥的洞玄宝镜。顾清云这满腔的爱意与信任,能否经得起真相的拷问?那镜中若真照出非人之象,他又当如何自处?这看似美满的姻缘,究竟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