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一盏清茶置于案前,茶烟袅袅,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郁。他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声响,如同夜半更漏。
“人心如渊,难测其深。古往今来,多少奇人异士,欲改命换运,却不知这强求来的机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嗓音沙哑,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今夜,便说一个‘换心’的故事。”
沂水县有个书生,名叫林慕贤。此人心地倒算纯良,只是天生鲁钝非常,读书如嚼蜡,一篇短短诗文,旁人半日可成,他苦读数日仍不得其解。年过二十,连个童生也未考上,成了乡里笑谈。好在他性情豁达,虽屡试不第,依旧与三五友人诗酒往来,自得其乐。
这一夜,月隐星稀,林慕贤与几位文友在城南酒肆小聚。酒过三巡,众人不免又谈及科考之事。一位姓张的秀才借着酒意,拍着林慕贤的肩膀笑道:“慕贤兄,都说你胆气过人,可知城外十王殿?殿中阎罗判官,塑得是青面獠牙,尤其那陆判官像,听说夜半常有异响。你若敢此刻独往,将陆判官背来此处,我等便凑足十两纹银,为你置办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如何?”
众人闻言,皆哄笑起来,只当是醉后戏言。
不料林慕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道:“有何不敢!诸位稍候,林某去去便回!”说罢,竟真的一撩衣袍,大步踏入夜色之中。
凉风扑面,酒意稍醒,林慕贤才觉此举有些孟浪。但言既出口,岂有收回之理?他硬着头皮,借着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行至城外十王殿。
但见殿宇荒颓,蛛网密布,殿门虚掩,内里漆黑,阴风过处,似有呜咽之声。林慕贤定了定神,推开殿门,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月光勉强透入,映出殿内森然景象:十殿阎罗怒目圆睁,牛头马面狰狞可怖。他依言寻至左廊,果见一尊判官立像,高约丈许,面如蓝靛,赤须虬结,一手持卷,一手握笔,威势凛然。
林慕贤心头虽有些发毛,却强自镇定,对着判官像拱了拱手,嬉笑道:“判官老爷,晚生林慕贤,特来请您赴宴。您老若不反对,晚生就得罪了。”说罢,上前用力,将那沉重的泥塑判官像扛上肩头。
泥像冰冷刺骨,分量极沉。林慕贤咬紧牙关,步履蹒跚,一路念念有词:“判官老爷坐稳了……莫怪莫怪……”
待他气喘吁吁将判官像背回酒肆,众人早已散去,只剩残羹冷炙。林慕贤也不在意,将判官像小心置于墙角,又寻来酒水,自斟自饮,对着泥像絮叨起来:“判官老爷,您执掌生死簿,定是慧眼如炬。您说,我林慕贤并非不肯用功,为何这圣贤文章,就是不入心窍?若能得您一丝半点灵光,让我开了这愚钝心窍,该有多好……”
直至东方既白,林慕贤才伏案沉沉睡去。
恍惚间,只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慕贤,你既有此胆魄,又慕慧心,老夫便成全你!”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在酒肆之中,晨光熹微。再看墙角,那判官像已不知所踪,唯有地面几点泥痕,证明昨夜并非全然是梦。
自那日后,林慕贤读书,渐觉不同。往日艰涩难懂的经文,如今读来竟如溪水流淌,顺畅自然;提笔作文,亦是思路清晰,下笔有神。同窗皆惊异其进步神速,问其缘故,他只笑而不答。
数月后科考,林慕贤竟一举中了秀才,名次颇佳。一时间,乡里哗然,皆道这林慕贤是开了窍,得了神明指点。
是夜,林慕贤正于灯下苦读,忽闻叩门声。开门一看,月光下立着一人,身着绯袍,面如蓝靛,赤须虬结,目光如电,不是那十王殿中的陆判官,又是谁?
林慕贤心头一震,却强作镇定,躬身行礼:“不知判官老爷驾临,有失远迎。”
陆判声若洪钟,笑道:“林慕贤,你既邀我饮酒,又不惧我形貌,老夫特来叨扰。”
“判官老爷请进。”林慕贤侧身相让。
陆判迈入房中,目光扫过简陋书斋,落在林慕贤脸上,绿眸深邃:“林慕贤,你可知,你那夜所求,老夫已应允了。”
林慕贤闻言,心中再无怀疑,深深一揖:“多谢判官老爷成全!此恩此德,慕贤没齿难忘!”
陆判捋须,蓝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成全?呵呵,林慕贤,易心换性,乃逆天之举。你得了这‘玲珑心’,可曾想过……他日需以何物相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