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站在市政府大楼九层走廊尽头，手里捏着一份《江州市传统制造业调研简报》。简报封面印着工信局的小号宋体，翻开后第一页列着一串冰冷数字：纺织业设备平均役龄十七年，铸造企业能耗比行业均值高百分之三十八点七，全市两百六十四家规上企业有百分之四十七处于亏损边缘。走廊尽头有风，吹得纸页翻动，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李伟轻手轻脚走过来，递上一份日程调整单。原定九点召开的营商环境座谈会提前半小时，参会人员不变：发改委主任张磊、财政局局长王勇、商务局局长李娟、统计局局长赵强。李伟低声提醒，市长李学军因去省里汇报，今日会议由周正主持。周正嗯了一声，把简报折成三折，塞进公文包外侧袋，转身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椭圆桌已经坐满，面前摆着统一格式的白瓷杯。张磊面前摊着一叠企业诉求汇总，最上面一张用回形针别着一张照片：老旧的梭式织机落满灰尘。周正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开口第一句话：今天先不谈困难，谈出路。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屋子静下来。
张磊汇报用时十二分钟，核心只有一句：传统产业衰退已传导至税收，一季度增值税减收三点二亿元。王勇补充，减收导致可支配财力压缩，配套奖励资金缺口一点七亿元。李娟拿出海关数据，出口订单下滑百分之十一点三，主因是东南亚低成本产能挤压。赵强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周正，屏幕上一条红色曲线一路向下，末端贴着一张黄色便签，写着“四月继续恶化”四个字。
周正把调研简报推到桌子中央，指尖点在“腾笼换鸟”四个字上，说：不换，笼子就塌了。他提出三条措施：第一，划定老工业区搬迁时间表，年底前完成核心区腾空；第二，建立二十亿元产业升级基金，财政出种子，社会资本跟进；第三，成立项目代办中心，企业盖章不超过五枚，时限压缩到四十五个工作日。说完，他抬头看向王勇，问：种子资金财政能不能先出三亿。王勇翻开笔记本，写了几个数字，点头：可以动用预算稳定调节基金，程序我来走。
李娟提出异议：企业搬走容易，新产业落地难。周正把一张A4纸递给她，上面印着一份候选清单：智能传感产业园、氢能装备基地、半导体封装测试集群。李娟快速浏览，抬头问：土地指标怎么解决。周正答：用老工业区增减挂钩，省里已经口头同意。张磊插话：省发改委副主任下周来调研，正好可以当面敲定。周正点头：调研由我来汇报，你们准备案例和数据。
十点二十，会议结束。周正回到办公室，秦筝发来一条短讯：上午射击考核，成绩优秀，晚上视频。周正回了一个“好”字，把手机反扣在桌面，拿起座机拨通市自然资源局局长赵刚，问老工业区控规调整进展。赵刚说专家评审已过，只等规委会表决。周正说：表决前把方案送到我办公室，我看一遍。
中午十二点一刻，周正在食堂角落坐下，餐盘里是清蒸鲈鱼和半碗米饭。张磊端着餐盘坐对面，压低声音：老工业区有家企业叫江联铸造，老板叫黄世平，当年是李市长牵线落户，搬迁阻力不小。周正夹了一块鱼，慢慢挑出刺，说：先礼后兵，下午我去现场看。
下午两点，周正带着张磊、工信局局长吴敏、信访局局长刘斌到达江联铸造。厂区铁门半开，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黄世平五十出头，戴副金属框眼镜，站在办公楼台阶上，双手抱胸。周正伸出手，黄世平迟疑两秒才握，掌心全是汗。周正开门见山：搬迁不是赶人，是给企业一条生路。黄世平苦笑：新厂房建设期两年，订单怎么办。周正答：基金可以提供两年贴息贷款，旧厂区土地溢价部分返还企业，用于设备更新。黄世平眼睛亮了一下，仍不放心：口头承诺不算。周正转头对吴敏说：三天内出正式协议，黄总先审。
回市政府路上，刘斌说：黄世平背后有几位退休老领导，需不需要先沟通。周正答：政策面前一律平等，退休领导更需要支持改革。刘斌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安排老领导参观新园区样板段。
傍晚六点，周正回到办公室，李伟送来一份急件：省财政厅通知，产业升级基金如果三个月内不动用，将收回指标。周正皱眉，拿起笔在文件右上角批注：请王勇本周内启动首期出资，目标企业选定江联铸造。写完，他拿起手机，秦筝发来一张照片：靶纸十环位置被打了三个连孔。周正回复：神枪手，等我汇报完一起庆功。秦筝回了一个笑脸符号。
晚上八点，周正在办公室加班，把汇报ppt改到第五版。手机震动，秦筝发来视频邀请。画面里她穿着体能短袖，额头有汗，背景是营区路灯。周正问：今天打了几发。秦筝答：手枪三十发，步枪五十发，全部命中。周正笑：奖励你一顿烤鱼。秦筝压低声音：下周我调休三天，能不能去江州。周正说：正好省里调研结束，我带你去看老工业区最后一班夜班。
视频挂断前，秦筝突然说：今天听说江州有人去军区送材料，提到你名字。周正愣了一下，答：可能是搬迁方案，需要部队靶场用地配合。秦筝点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协调。周正说：暂时不用，先按程序走。秦筝笑：遵命，周市长。
夜里十点，周正合上电脑，走到窗前。远处老工业区灯光稀疏，像一片即将熄灭的炭火。他想起白天黄世平眼里的犹豫，想起省财政厅的时限，想起秦筝的笑脸，心里默默把时间表又往前挪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