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先生赐教，先生方才的话，晚生记住了……”
说实话，程光阳并不赞同李廷机的想法。
大明朝后来之所以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满朝公卿们争斗不休，白白内耗的结果。
可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很多才能之士，或是因为厌恶朝堂环境，或是为了标榜自身气节，遇事只知一味归隐、避祸，不肯为国效力。
李廷机便是其中的后者。
万历三十五年，受皇帝征召，李廷机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值文渊阁。
由于李廷机是前首辅沈一贯的门生，被东林党言官视为楚党，因此很快便被上疏弹劾。
其中尤以礼部主事郑振先上的《直发古今第一权奸疏》，言辞最为激烈，先是给内阁首辅朱赓捏造了十二道罪状，接着将李廷机也牵连其中。
对于这类无端诋毁，李廷机非但不作反击，反而为了避嫌，整整五年的时间，没有到文渊阁入值，每天只知道躲在京郊的真武庙中，不断向皇帝上书请辞。
程光阳无意指责李廷机的懦弱。
类似于对方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很常见，许多在朝堂中自觉难以立足的孤臣，四顾彷徨后，难免都会选择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并不是谁都有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
然而程光阳不一样。
作为穿越者的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如今的大明朝就像一艘破船，眼瞅着江河日下，马上就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了。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需要一些心怀天下、勇于任事，不在乎个人荣辱的能臣登场。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程光阳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但是至少他愿意去试试，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大明朝要是没了，自己的日子也不可能会好过。
“复甫，如今你才将将弱冠，年纪实在太轻，此番入京会试，极有可能因此落第，尤其是今年的会试，那些考官之中，只怕还有不少是敌视老夫的人……”
大堂下，李廷机忽然话风一转道：“万一你运气不好，当真被黜落了，也不要灰心丧气，先回泉州与阮芷完婚，而后潜心研究时文，多向那些词林前辈请教，等到下一科会试再努力就好。”
程光阳听了这话，有些担忧道：“可是先生，我听丰顼贤弟的意思，晚生这次若是不能联捷会试，恐怕陈世伯届时不肯把阮芷小姐许配给我。”
“胡说，哪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景奎为了激励你用功，故意编出来的谎话罢了。”
李廷机捋了捋胡须，正色道：“你不必担心，届时自有老夫替你和阮芷做主，陈家若是想反悔，那也得先过了老夫这关。”
程光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深深吸了口气，哽咽道：
“先生对我的恩德，晚生……没齿难忘。”
李廷机笑着摆手道：“好了，你且去吧，不要耽搁时间。”
程光阳微微颔首，再度向李廷机拜别。
…
出了李家宅邸，程光阳坐上马车，离开五塔巷，前往不远处的文魁巷——
按照之前的约定，他还得去和陈丰顼、陈阮芷的叔公陈鸣瑜会面，对方当初也说过要和他一起启程的话。
谁知等他到了陈家府邸，却被陈家的奴仆告知，陈鸣瑜已经到知府衙门，去拜见泉州知府阳思谦了。
揉了揉下巴，程光阳心中为浪费时间感到不值，本待扭头离开，结果却在临出门时，遇到了陈丰顼——
原来陈家是个大家族，族内各房子弟的家宅，皆比邻而建，陈鸣瑜和陈景奎两家，自然也是相距极近的。
“复甫世兄，你这是要进京赶考了吗？”
陈丰顼上前几步，主动询问。见程光阳点头，他忙左右张望了片刻，低声道：
“世兄，你跟我来。”
“去哪里？”
程光阳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嘘……”
陈丰顼不作解释，只是拉着他的衣袖，慢慢来到自家厝邸的围墙后方，而后打开一处偏门，将他带了进去。
两人左拐右绕，来到一处僻静清幽的小院内，陈丰顼压低声音道：
“世兄且在这里稍待，舍妹马上就来，我去外面给你们放风。”
程光阳愣了愣，望着陈丰顼离开的背影，心道这大舅子真会来事，他日自己若当真飞黄腾达了，一定要想办法提携他才行。
片刻之后，陈阮芷从院外进来了。
她来得太急，脸上只淡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得不可方物。头挽垂鬟，点缀珠翠，身穿粉色罗衫，下着百褶裙。
仿佛一只美丽的小蝴蝶。
“复甫哥哥，你马上就要走了么？”
虽说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见面，陈阮芷却还是有些赧然，见了程光阳，先是羞答答地埋着脸，过了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昂起头来询问。
“嗯。”
程光阳点了点头，低头去看陈阮芷——程光阳自己的个子，约摸一米七三，放在后世固然不能算高，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领先大部分南方人的。
陈阮芷则比他矮得多，目测可能不到一米五五，不过相比起同龄女子，这样的身高一样非常出众。
这也多亏了二人生在富贵人家，平素并未缺衣少食，才能长到如此个头。
“复甫哥哥，你，你看够没有……”
见程光阳半晌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面庞，一动不动。陈阮芷再度羞涩地垂下脸，一只手揉捏着裙摆，声如蚊蝇道。
程光阳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
“看不够，若是能把你娶回家，天天看，年年看就好了。”
陈阮芷长这么大，何曾听过这样直白的情话。原本白皙如玉的两颊，霎时间绯红得像要滴血，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程光阳见状，心里不由得感慨。
世间最美的风景，莫过于少女初恋时羞涩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