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淤泥,一家人也懒得出门,索性就在火塘边上烤火。
周漾拿了糍粑放在火塘边上烤着,糍粑受热,慢慢鼓了起来,变得焦黄,然后开裂,香气弥漫开来。
周漾两根手指把糍粑拎出来,太烫了,两只手来回捣腾,顺带着把灰给拍了。
“爹,吃糍粑!”
周春成好似不怕烫,糍粑在他手里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把糍粑一分为二,给了胡氏一半,“我吃不完这么多,给你一半。”
周漾又去拿了饵块来烤,两面烤黄,饵块鼓起包就开始刷酱,再搞点豆腐乳抹上,没有油条,就放了一些萝卜丸子。
撒上葱花、花生碎跟折耳根碎,最后再放上炒好的洋芋丝,一大块卷起来,一块就能吃饱。
一家人就坐在火塘边上,吃吃喝喝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上午吃的烤鸭,酸萝卜鸭骨汤煮饵丝,中午吃的杂,晚上一家人都不饿,就连饭都没做。
就在火塘上烤了几个红薯,红薯挖出来挺久了,表皮蔫蔫的,水分少了很多,但这时候的红薯却是最甜的。
周老爷子,也就是这时候上门来了。
老爷子披着一件厚袄子,身体微微佝偻着,在门口使劲儿跺着脚上的泥巴。
听到声音,周漾出来查看,“阿爷?你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快进来烤火。”
周漾扶着他一只手,招呼他进门,周春成听到声音也站起身来,“爹?这路滑得很,你咋来了?”
“闲着没事儿,就想着上来转转,昨天下雨,你们回去拜年了没?”周老爷子坐在火塘边上,周春成立马倒了杯茶给他。
“爹,喝茶。”他也跟着坐了下来,“去了,昨天早上下得小,我跟云娘本想着快去快回的,结果到了打岩水,那边的雨大得很,路上都起大水了,凶得很,都到膝盖了。”
“我想着反正过年,家里也没啥事,就跟云娘歇在那边了,今天中午才回来的,本来想着去跟你坐坐的,这不还没抽出空来。”
周老爷子点点头,“杨家那边呢?就是大郎说亲那家,去送礼了没?”
“虽然还没成亲,但亲事是已经定了的,该有的礼节不能丢。”
“去了的,让大郎去送的礼,送了些卷子饵丝,然后就是各种糕点啥的都带了一些。”
刚下过雨,这又是冬天,温度低得厉害,门开着,风穿堂而过,火塘里的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曳。
周漾打了个哆嗦,摸了摸后背,“这大冬天烤火,前面烤得火辣辣的,后面冻得都僵了,还真是冰宫两重天啊,前面热死,后面冷死。”
“这门都没关,门夹你尾巴啊?”胡氏看了眼大门,又摸了摸她后背,“再披件大衣去。”
周漾没动,拿着火钳翻红薯,夹出来捏了捏,已经耙了,拿起来拍拍灰。
她腿往旁边撞了撞,“三哥,你去关一下门。”
周清就笑,“一个个懒得出奇。”
“懒了烧蚂蝗吃,还得等着别人给你逗(生)火,说的就是你妹了嘛。”胡氏也笑着说了一句。
周老爷子喝了口茶,轻轻吐出一口气,雾气弥漫,遮住了他片刻的视线,但,橘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着的这一张张惬意的笑脸,他是如何都忘不掉的。
周漾把红薯上的灰拍干净了递给他,“阿爷,吃红薯,这时候的红薯甜得很。”
“嗳,”周老爷子笑眯眯的接了过去,但看得出来他有心事,笑意有几分不太自然,“刚刚进屋就闻到了,这味儿可真香。”
他把茶杯放下,双手握着红薯,暖烘烘的,皮都没扒,一口咬下去,白色的红薯芯冒着热气,上面还有糖汁,看着就甜丝丝的。
“阿爷,把皮扒了吃。”周漾又掰了一根,递了一半给周舟。
“不用,不用!”周老爷子摇摇头,大口吃着,“这皮烤得焦焦的,吃着香,这红薯是真甜啊,老大,你育苗的时候多育点,我得种个三亩地。”
“成,我先育,到时候若是剩的多还可以多种点。”周春成一边吃红薯,一边看着老爷子,能看得出来,他有事。
便主动问道:“爹,你这么晚了上来,是有啥事儿?”
周老爷子抬头看向这一家人,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一个个眼里都带着好奇。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落在周春成身上,“老大,我是为了阿文的事儿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周春成那张黝黑的脸,有点张不开嘴。
“三十那天漾丫头跟我提了一嘴,我也知道阿文的天资,比他四叔好,老四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我跟你娘供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是看清了。”
“他不是那块料,考上秀才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也想送阿文去念书的,但这大半辈子,我跟你娘啥也没苦出来,全供了老四,偏偏他又是个没良心的。”
“读了那么多年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百无一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回来也干不了啥,他啊,我就当没这个儿子了。”
“我确实是没有力气再供一个孙子出来了,就是要了我跟你娘的老命也供不出来啊,阿文兄弟俩懂事,从来不提这些,但我知道,这孩子是想念书的。”
“老三没了,他媳妇也走了,就留下这么两个孩子,家里光景啥样你也晓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能把他们拉扯大已是不易,再供他念书,确实是没有余力。”
他叹了口气,那双混浊的眼里已然有了泪花,“可阿文这孩子,确实聪明,老四念两遍他就能记住,然后一个人琢磨,在地上比划,以前就想着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再讨个媳妇,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过一辈子也成。”
“可他实在是聪明,爹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那天听了漾丫头的话,爹实在是不甘心啊。”
说着,他声音低了一声,几度哽咽,“所以,爹就舍了这张老脸,想为他争取一把……”
周春成安静的听着,等他说完,这才开口道:“爹,你的意思我明白,阿文是咱们周家的孩子,他喊我一声大爹,就是我半个儿,他有天分,我自然也是开心的,这天分,咱不能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