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殿总管魏安说完，便躬身静立，不再言语。
他身后那队宫女太监，也如同木雕泥塑，低眉顺眼，却将整个偏殿的气氛都凝固了。
“知道了。”
苏妲己的笑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替我转告大王，这笼子很华丽，我很喜欢。”
魏安眼皮微微一跳，深深地看了苏妲己一眼，仿佛要将她看透。
他跟在帝辛身边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用这种方式和人王说话。
更离奇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是，老奴会一字不差地转达。”
魏安再次躬身，态度比之前还要恭敬几分。
“贵人若有任何吩咐，随时差人告知老奴。老奴告退。”
说完，他便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门关上，胡喜媚嘴里的葡萄“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姐姐，他什么意思啊？不让我们出去了？那御膳房……我是不是也去不了了？”
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王贵人更是面无人色，抱着琵琶的手指都在发白。
“主子，这……这是软禁啊！”
“是软禁，也是保护。”苏妲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她看着两个吓坏了的侍女，淡淡地说道：“帝辛这个人，生性多疑，又极度自信。”
“他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是为了宣告所有权，震慑王后；二，也是为了观察我，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人。”
苏妲己抿了一口茶。
“他给了我一个华丽的笼子，是想看我这只金丝雀，会不会安分守己，会不会只为他一人歌唱。”
王贵人听得心惊肉跳：“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苏妲己笑了。
“笼子里的鸟，不一定就是雀。”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也可能是，暂时收起了爪牙的鹰。”
“只要让他觉得，我这只‘鸟’，不仅会唱歌，还能帮他啄瞎敌人的眼睛，那这个笼子，就困不住我。”
胡喜媚听得云里雾里，她捡起地上的葡萄，拍了拍灰，塞进嘴里。
“姐姐，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没有烤羊腿吃了。”
苏妲己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
“放心，饿不着你。”
“大王只是不让我出去，可没说不让御膳房把好吃的送进来。”
……
与此同时。
三十三天外，大罗天，玉虚宫。
这里万年不变，紫气氤氲，仙鹤飞舞，一切都遵循着最古老、最森严的规矩。
元始天尊端坐于云床之上，双目微阖，似在神游太虚。
不久前那一场短暂而怪异的梦境，如同一粒微尘，落入了他那亘古不变的道心湖中，连一丝涟le都未曾泛起。
一名身穿八卦道袍的弟子，悄然步入殿中，恭敬下拜。
“师尊，弟子白鹤，有事禀报。”
元始天尊眼皮都未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启禀师尊，人间朝歌传来消息。”
“人王帝辛，为一冀州女子苏氏，当朝斥退亚相比干，言行乖张，已初显昏君之兆。”
“如今朝歌城内，已有传言，说那苏氏乃是轩辕坟中的九尾妖狐转世，是覆灭成汤江山的妖星。”
白鹤童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妖族的鄙夷。
“此乃天数，商亡周兴，无需理会。”元始天尊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
“弟子明白。”
白鹤童子顿了顿，又道：“只是……那苏氏手段颇为诡异，竟引得帝辛下旨，让其入住龙德殿。”
“如今后宫之中，王后姜氏对其恨之入骨，已起了杀心。人间朝堂与后宫，皆因她一人而乱。”
元始天尊依旧不为所动。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蝼蚁之间的争斗，无趣又可笑。
“退下吧。”
“是。”
白鹤童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万古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元始天尊那如同雕像般的睫毛，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冀州……苏氏……妖狐……
几个毫不相干的词，在他那浩瀚如烟海的记忆中，竟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与那场荒唐的梦境，隐隐重合。
他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大道轮转，漠然到极致。
一个凡人女子，竟能搅动人道气运？
一个区区妖狐，竟能引得人王失了分寸？
有趣。
元始天尊活了无尽的岁月，已经太久没有感觉到“有趣”这种情绪了。
他心念微动，一道圣人神念，无视时空，瞬间穿透了三十三天的阻隔，降临到了人间朝歌。
神念如天道之眼，漠然地扫过整个王宫。
他看到了坤宁宫内，姜王后那怨毒的诅咒。
看到了龙德殿中，帝辛处理政务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烦躁。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龙德殿偏殿。
他看到了那个被无数气运与因果缠绕的女子。
她正靠在软榻上，慵懒地翻着一卷竹简，身旁的侍女在给她剥着葡萄。
那张脸……
赫然与梦中那个大胆挑衅他的魅影，一模一样！
元始天尊的神念，微微一滞。
他想看得更深，想看透这女子的本源。
可就在他的神念即将触碰到苏妲己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出现，将他的探查轻轻弹开。
那力量，轻柔，却又坚决，带着一种天道之外的法则气息。
元始天尊收回了神念。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名为“惊诧”的表情。
有人，在遮掩她的天机。
而且，用的还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
“苏妲己……”
他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那漠然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仿佛能照亮万古长夜的火苗。
……
朝歌城，最热闹的“得胜楼”茶馆里。
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他一拍惊堂木，吊足了所有茶客的胃口。
“话说那苏贵人，自从进了宫，这朝歌城的天，就没晴过！”
“前儿个刚把亚相气得出差，昨儿个宫里就死了个老嬷嬷，听说死状惨不忍睹，被吸成了干尸！”
底下茶客一片哗然。
“我听我宫里当差的远房表哥说，那尸体就跟挂了十年的老腊肉一样！”
“太吓人了！这绝对是妖法！”
说书先生压了压手，神秘兮兮地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这儿啊，有高人指点，得了这妖女的真身图！”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卷，“唰”地一下展开。
画上，是一个极尽妖媚的女子，身段婀娜，眼神勾魂。
最骇人的是，她的身后，赫然画着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九尾妖狐！”
“天呐！真的是妖精！”
人群彻底炸了锅。
角落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地痞，立刻带头起哄。
“打死妖后！清君侧！”
“大王被妖女迷惑了！我大商要亡了啊！”
恐慌和愤怒，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很快，“苏妲己是九尾妖狐”的传言，以及那幅粗制滥造的画像，就传遍了朝歌的街头巷尾。
民怨，正在被悄无声息地点燃。
……
坤宁宫。
桂嬷嬷满脸喜色地向姜王后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娘娘，您这招真是高！现在满城都在骂那苏妲己是妖女，不少百姓都自发去宗庙祈福，求老祖宗显灵，除了这妖孽呢！”
姜王后正在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牡丹。
她剪掉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花，随手扔在地上。
“民怨如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她冷冷地说道，“但这水流得太慢了。”
“本宫，等不及了。”
她放下金剪，抬起头，那双美丽的凤目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龙德殿的守卫，是铁桶一块。从外面，攻不破。”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可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桂嬷嬷心中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那个叫喜儿的丫头，不是被大王封为御用试菜官了吗？”
“既是试菜，那每日入口的东西，必然不少吧？”
姜王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去，告诉我们的人。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在御膳房里，能接触到长乐宫……不，是龙德殿膳食的人。”
“本宫要一种药。”
“一种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连仙人都察觉不出的奇毒。”
桂嬷嬷浑身一颤：“娘娘，您是想……”
“不。”姜王后打断了她。
“毒，不是下给苏妲己的。”
她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是下给那个叫喜儿的蠢丫头的。”
“一个试菜官，死于剧毒之下。你猜，大王会怎么想？”
“他会想，这毒，本是冲着他来的。而他最宠爱的女人，身边居然藏着一个如此没用的废物，连毒都试不出来！”
“他会觉得，苏妲己，是个麻烦，是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灾星！”
“到那时，就算他再宠她，也必然会心生嫌隙。”
“而一个死了心腹，又失了圣心的女人……”
姜王后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手指，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捏死她，还不是易如反掌？”